谢无尘的瞳孔骤缩。
他想说话,却被海风卷走了话音。
远处传来搬运工的号子,调子还是轻快的,可这轻快落在耳里,倒像根刺扎进骨缝。
沈璃转身走向祭坛。
灰烬已经被风吹散,只余几星未灭的炭火,在青石板上灼出焦黑的痕。
她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炭灰,在掌心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凤凰。
"谢先生。"她抬头,笑容比朝阳还亮,"你说过,有些答案不需要问。"
谢无尘望着她。
晨光透过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和昨夜在顶楼时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有些路,是她早在重生那夜就选定的;有些火,是她宁可烧尽自己,也要照亮的。
海面上的银纹还在翻涌。"凤鸣"舰队的号角声遥遥传来,像极了前世刑场监斩官敲响的铜锣。
沈璃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炭灰。
这一次,她不会再跪。
谢无尘的指节抵在雕花窗棂上,指腹被檀木刮出红痕。
他望着庭院里穿梭的仆役正往廊下挂鎏金宫灯,灯穗上的珍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是沈璃坚持要办的“南洋自由贸易区”启幕宴,说是要宴请各国使节与商盟首领,可在他眼里,这分明是把羊赶进狼群。
“谢先生,主位的波斯地毯换好了。”小丫鬟捧着银壶过来添茶,见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又缩了缩脖子,“沈姑娘在花厅试新制的螺子黛,说您若有空——”
“不必。”谢无尘截断她的话,袖中柳叶刀的刀柄硌得手腕生疼。
他不是不懂沈璃的算盘:逃只会让“凤鸣”舰队更确信她是凰裔,倒不如用商贾身份做盾,把水搅浑。
可问题是,这潭水底下藏着多少暗礁?
他昨夜翻遍南诏野史,“赤焰”楼船的龙骨里嵌着凤血玉,能感应百里内的凰裔血脉——方才在海边,沈璃手背的淡金印记虽褪了,可那抹若有若无的血气,真能瞒过这些老古董?
庭院里传来丝竹声。
谢无尘转身时,正看见沈璃从花厅出来。
她着月白缠枝莲纹裙,鬓边只簪了朵珍珠攒成的茉莉,倒比那些戴金镶玉的贵妇更显气度。
可他知道,那裙角下藏着淬毒的银线,发间的茉莉蕊里裹着迷香——这是他今早亲手替她备的。
“谢先生发什么呆?”沈璃走到近前,眼尾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我让张管事在后门备了三辆青幔车,西墙根有暗桩牵着快马,若真出了事——”
“小姐。”谢无尘打断她,声音像浸了冰,“您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沈璃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笑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腹擦过他喉结时,他明显顿了顿。
“我当然知道。”她轻声道,“所以才要把水搅得更浑些——让他们以为我是贪财的商女,总比以为我是能掀翻王朝的凰裔好。”
丝竹声骤然拔高。
前院传来通传声:“大食商盟安拉曼大人到——”“北戎互市使阿古达台吉到——”
沈璃松开手,裙裾掠过他靴面,像片云飘进前院。
谢无尘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我陪你”三个字——他得守在暗处,盯着每扇窗、每道梁,盯着那些笑脸底下藏的刀。
宴至中巡,沈璃正举着酒盏与安拉曼碰杯,后堂突然传来骚动。
“沈主理,门外有位先生求见。”管事的声音发颤,“说是……受‘凤鸣’舰队差遣。”
满座皆静。
北戎的阿古达台吉捏着酒盏的手青筋暴起,大食商人的银须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沈璃垂眸抿了口酒,酒液在舌尖泛起苦意——来了。
她抬眼时,已换了副温婉笑意:“请进来吧。”
门帘掀起的瞬间,谢无尘的刀在袖中轻鸣。
来者着玄色直裰,腰间系着半块凤纹玉珏,发冠上缀的不是明珠,是枚锈迹斑斑的青铜箭头。
他走过长席时,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商人下意识往旁缩,连烛火都晃了两晃。
“沈主理。”来者在她案前站定,声线像砂纸磨过青石,“我家主人说,凤凰该回巢。”
沈璃的指尖在案下掐进掌心。
她望着对方腰间的玉珏——和前世太子书房那幅南诏旧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先生这话说得妙。”她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眉眼,“只是在下不过是个商人,只懂‘巢’要结实,得有商路通八方,税赋稳如山。听说贵舰队的船吃水深,若能入沧澜港,每艘船的泊费能免三成——”
“沈主理当真不懂?”来者突然探身,指节叩了叩她腕间的银镯。
那是谢无尘新打的,内侧刻着“避血”二字。
“三百年前,凰裔掌南洋商路,用凤火炼出的香料能解百毒,用凤羽织的锦缎能挡刀剑。如今这沧澜港,可还留着当年的码头?”
沈璃的茶盏在案上发出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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