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至中天时,沈璃才从船篷里直起腰。
江风卷着咸湿的水汽扑在脸上,她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已驶入近海——海水的颜色比江水深了几分,泛着青灰色的光。
她摸向腰间的锦囊,指尖触到那枚铜铃碎片的棱角。
展开锦囊时,一片细碎的铜锈簌簌落在掌心,像极了前世刑场上飘的血沫。
《凰翼封印录》里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凤凰之力不可控,宿主若不终结,轮回不止。”
船身突然晃了晃。
沈璃踉跄一步,扶着舱门稳住身形。
碎片从指缝滑落,她弯腰去捡,却见浪头正以极不自然的弧度翻涌——明明是顺风,浪尖却朝着西北方倾斜,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掰转了方向。
“不对。”她低声呢喃,指尖掐进掌心。
前世被林晚卿设计时,也见过这样的“巧合”——所有看似偶然的灾祸,背后都有精心编织的网。
她抬头望向天际,积雨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墨色从云心渗开,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
船尾传来船工的惊呼:“沈姑娘!风……风转得邪性!”
沈璃冲上甲板时,咸腥的水雾已劈头盖脸砸下。
她抓住船舵,掌心立刻被震得发麻——船舵本应随着风向转动,此刻却像被钉死在某个角度,无论她如何用力,都只能微微撼动半分。
“有人在引动气流。”她咬着牙,发丝被风绞成乱麻,“是修者?还是……”
话未说完,一个浪头劈头盖脸砸下来。
沈璃被冲得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桅杆上,喉间泛起腥甜。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却见远处海天交界处,另一艘青灰色的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帆上绣着的“谢”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谢无尘立在船头,玄色披风鼓如战旗。
他望着沈璃被浪打湿的身影,手指深深掐进船栏的木缝里。
三日前他在商会查账时,无意发现沈璃修改的航线——从长江入海口转向东南,直插那片被称为“归墟”的海域。
“大人!再往前就是前朝记载的‘归墟’了!”大副的声音带着颤,“老辈说那里的海流能吞船,连鱼群都不敢靠近!”
谢无尘望着沈璃的船在浪里颠簸如叶,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日在书斋翻到的残卷:“归墟者,天地之漏也,凡入者,或为劫,或为钥。”而沈璃怀中的凰翼铜铃,正是前朝凤凰血脉的信物——若说这世间有什么能引动归墟的漩涡,大概就是她身上的凤凰之力。
“加速!”他抓起船桨重重敲在甲板上,“若再慢半刻,等风暴封了海道,神仙也救不得她!”
船工们喊着号子划动船桨,木桨拍击水面的声音混着海浪轰鸣,震得人耳膜发疼。
谢无尘望着沈璃的船越来越近,却见她突然抬头,与他隔着数十丈的浪涛四目相对。
那一眼里有惊,有疑,却独独没有慌乱。
沈璃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了。
她松开船舵,任船身随着浪头摇晃,转而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铃碎片。
碎片在阴云中泛着幽光,像一点将熄未熄的火。
“原来如此。”她对着风喃喃,“你引动风暴,不是要杀我,是要引我入归墟——”
话音未落,船底传来剧烈的震动。
沈璃踉跄着扶住栏杆,低头望去,只见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泛着诡异的幽蓝,像一只从海底睁开的眼睛。
暮色不知何时漫了上来。
谢无尘望着沈璃的船被漩涡缓缓扯向中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抓起甲板上的救生绳,刚要往身上系,就听大副惊恐地喊:“大人!漩涡在扩大!我们的船也……”
沈璃握紧铜铃碎片,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灼热。
碎片上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像被鲜血重新勾勒了一遍。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漩涡中心,耳边又响起那声呢喃:“这一世……究竟是终结,还是开始?”
浪头再次砸下时,她的身影被卷入水雾。
谢无尘只来得及看到那抹红衣在浪里一闪,便被翻涌的海水吞没。
夜色沉沉,风暴愈发猛烈。
海面上,那个吞噬了一切的漩涡仍在旋转,像一张永远填不满的嘴。
风暴在寅时三刻突然收了声。
谢无尘站在船首,玄色披风被夜露浸得透凉,指节因攥着半截浸血的船板而泛白。
船工们举着灯笼在周围打捞,木桨划破水面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像前世在刑场听见沈璃断气前的咳血声,一下一下,撞得心脏发疼。
“大人!”二副举着一方染了盐渍的布帛跑来,灯笼光下,那上面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凰翼未烬,归墟重开。”谢无尘猛地攥住布帛,朱砂在掌心洇开,像沈璃前日在茶盏里画的凤凰眼尾。
他想起三日前在商会账册里翻到的批注:“归墟者,吞尽前尘处也,唯凰鸣可启。”原来她改航线不是为逃,是要引归墟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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