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忽然笑了。
这笑像雪水漫过冰面,清泠泠地漫进她发间:"工具?"她盯着太子逐渐涣散的瞳孔,那里映着她的脸,比前世刑场木枷下的自己鲜活百倍,"前世你说'朕会为你诵经'时,我信了你的伪善;重生时我攥着带血的玉牌醒在绣楼,信了仇恨;可刚才谢无尘递来传位诏书的瞬间——"她的拇指抹过簪柄上的云纹,那是沈家老匠人雕的,"我忽然明白,我从来不是谁的棋子。"
太子的手指松开了。
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里,有不甘,有惊觉,却独独没了前世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沈璃抽出染血的玉簪,看他的身体缓缓滑向燃烧的画像。
画中少女的裙摆已烧作灰烬,倒像是她亲手撕了那幅困了自己两世的牢笼。
"姑娘!"陈三的声音从密道外撞进来,带着未褪的粗哑,"外围影卫全解决了,护院在东边备了马车!"他的刀还在滴血,却先将外袍脱下要给她裹上,被她抬手拦住。
谢无尘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的玄色官袍沾着焦灰,腰间玉佩的流苏被火烧去半寸,却仍将染血的帕子递过来:"殿下伤在右手。"他的目光扫过她腕间的红痕,"方才太子挣扎时,您旧伤又裂了。"
沈璃这才觉出刺痛。
前世被林晚卿的人用烙铁烫的伤疤,此刻正渗着淡红的血珠。
她接过帕子随意按了按,抬眼望向外头——石屋的穹顶已经塌了半边,晨光从裂隙里漏下来,将漫天烟尘染成金红色。
"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谢无尘的声音比石屋内的余烬更轻。
沈璃往前走了两步。
鞋尖踢到半块烧黑的檀木,那是前世她送太子的生辰礼,刻着"与君同寿"的木匣。
此刻木匣里的聘书早成飞灰,倒比活着时干净。
"我掀了这棋盘。"她望着东边渐亮的天际,那里有沈家商队的旗号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剩下的,该让他们自己学怎么走了。"
谢无尘突然顿住脚步。
他望着她染血的袖口,又望着她发间歪了半寸的珍珠簪——那是昨夜她为了混进东宫,特意戴的林晚卿最爱的款式。
此刻珍珠蒙着灰,倒像她两世里掉过的眼泪,终于在火里烧干了。
"姑娘!"陈三的吆喝声又近了些,"马车在巷口!
火势往西边蔓延了,得快走——"
话音未落,沈璃的脚步突然踉跄。
谢无尘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才发现她绣鞋的缎面浸着暗红——方才在石屋坍塌时,她踩碎了半块烧裂的琉璃瓦。
"无妨。"她挣开他的手,却在触到他掌心温度时愣了愣。
前世的谢无尘总像块冰,此刻倒像被这把火烧软了,"不过是点皮外伤。"
但谢无尘没松手。
他望着她苍白的脸,想起三日前她塞在他靴底的纸条——墨迹未干,写着"太子密道藏兵图,石屋北墙第三块砖下"。
那时他问:"为何信我?"她正低头绣并蒂莲,针脚密得像心事:"因为林晚卿烧《女则》那日,你站在火场里,捡了半页被烧的'女子可掌商'。"
"走。"他揽住她的腰,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陈三,牵马来。"
沈璃没有反抗。
她任他半扶半抱地往外走,听着身后火势噼啪作响,像极了前世沈家被抄时,房梁坍塌的声音。
但这次不一样——她回头望了眼仍在燃烧的废墟,那里有太子的冠冕在火中熔成金液,有林晚卿的《女则》抄本烧剩最后半页,字里行间的"专情"二字,正被火舌舔成灰烬。
"谢大人。"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晨雾里的第一声鸟鸣,"等出了城...替我去北境看看。"
谢无尘一怔:"北境?"
"那里有沈家商队囤的三千石粮食。"她望着渐远的火光,"前世太子拿北境军粮换外敌的战马,这一世..."
话音被马蹄声截断。
陈三牵着青骢马冲过来,马背上的铺盖还带着昨夜的余温。
谢无尘将她抱上马时,她的血滴在马鬃上,像朵开得正好的红梅。
"驾!"陈三甩响马鞭,马车朝着城门疾驰而去。
身后,废墟的火势仍未完全熄灭。
几缕黑烟盘旋着冲上云霄,在晨光里散成模糊的形状——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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