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墨汁,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甜腥和血腥味,紧紧追咬着我们逃亡的脚步。身后会计家院子里那口翻涌着恐怖声响的血井,村长那具被根须吞噬的肿胀残骸,还有张寡妇坠入深渊前那张被灰白薄膜覆盖的脸…这一切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疯狂啃噬着残存的理智。
“祠堂!去祠堂!” 二狗子一边狂奔,一边带着哭腔嘶吼,声音被夜风撕扯得破碎,“石头墙…祖宗牌位…能镇住!一定能镇住!”
没人质疑。祠堂,供奉着桃溪村历代先祖灵位的地方,青砖垒砌,厚重坚实,是整个村子除了山崖外最“硬”的建筑。它成了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我们跌跌撞撞,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惊弓之鸟,一头撞开了祠堂那两扇沉重的、刷着暗红漆的木门。
“砰!”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甜腥。祠堂里弥漫着陈年的香烛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虽然沉闷,却奇迹般地暂时压过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槐花香。几盏油灯在供桌的青铜灯盏里幽幽燃烧,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将墙上密密麻麻、排列如林的祖宗牌位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像无数沉默的幽灵在壁上凝视。
“顶…顶上门栓!” 会计瘫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指着厚重的门闩。
两个后生手脚并用地扑上去,将足有小儿臂粗的枣木门栓死死插入槽中。沉重的木头摩擦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异常清晰,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虚幻的安全感。
“水…给我水…” 二狗子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滑坐在地,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一个村民抖着手,从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陶瓮里舀出半瓢浑浊的井水,递了过去。二狗子接过来,贪婪地灌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
水刚入口,他就猛地喷了出来!水珠混着唾沫溅了一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了?!” 旁边的人惊问。
二狗子捂着嘴,身体筛糠般抖着,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水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被他喷出的水渍上。
浑浊的水里,混杂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丝线!
那丝线极其柔韧,在水渍中微微蜷曲、扭动,像拥有微弱的生命!它们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反射着一种不祥的、湿漉漉的惨白光泽。
一股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祠堂!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如同泡沫般碎裂。
“根…根须…” 有人绝望地呻吟,“井水…井水里也有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每个人的头顶。祠堂厚重的墙壁,此刻仿佛变成了透明的,外面那棵妖异的巨槐,它无处不在的根须,它那散发着甜腻死亡的意志,似乎正穿透砖石,渗透进来!连赖以生存的水源,都已被污染!
“不…不…” 二狗子看着自己刚才拿瓢的手,眼神惊恐地聚焦在自己的指甲缝里。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丝泥土,泥土中,赫然也夹杂着几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蜷曲的白色绒毛——和槐树根须顶端的绒毛一模一样!他发疯似的用另一只手去抠,指甲划破了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别动!” 一声低喝,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从角落传来。
是王瘸子的儿子,王猛。他个子不高,却异常壮实,此刻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他爹留下的那把用来剥皮剔骨、刃口磨得雪亮的剥皮刀。刀尖,正微微颤抖着,指向二狗子的手。
“那东西…见血…长得更快!” 王猛的声音嘶哑,死死盯着二狗子指甲缝里那点白色,“陈先生…陈先生死前说过!”
二狗子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看着自己渗血的指尖,又看看王猛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巨大的恐惧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压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口鼻的呜咽声,从祠堂最深处、供奉着最高辈分先祖牌位的神龛后面,幽幽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夹杂着一种类似呜咽又类似磨牙的“咯咯”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异常清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祠堂深处?神龛后面?
那里除了冰冷的砖墙和祖先的牌位,什么都没有!那里是祠堂最神圣、也最禁忌的角落!
一股更甚于之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比看到村长变异、比看到血井还要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猛地炸开!祠堂里那点微弱的油灯光,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剧烈地摇曳、黯淡下去,将墙壁上那些牌位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狰狞。
“谁…谁在那儿?” 会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哀嚎。
呜咽声停了。
短暂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折磨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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