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治,吴县。
深秋的江南,本该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柔婉,此刻却被一层湿冷的、带着肃杀之气的阴霾笼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沉甸甸地仿佛要坠落下来,将这座傍水而筑的古城彻底压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吸一口,带着河泥的腥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铁锈气息。细密的、冰冷的雨丝无声地飘洒着,沾衣不湿,却刺骨地寒。城内纵横交错的河道,水色浑浊发黑,泛着油腻的泡沫,水面漂浮着枯败的水草和不知名的垃圾。往日喧嚣的街巷,此刻行人稀疏,个个脚步匆匆,面色惶然,压低了斗笠,紧裹着单薄的蓑衣。沿街的店铺大多门板紧闭,只有少数几家食肆和酒肆还开着门,门帘低垂,里面透出昏暗的光和压低的、如同蚊蚋般的交谈声,充满了不安的揣测和隐秘的骚动。空气中,除了雨声,似乎还飘荡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如同绷紧的弓弦。
城中央,郡守府邸。这座象征着秦帝国在江东最高权力的建筑,此刻更像一座森严的堡垒。高大的白墙在阴雨中显得格外冰冷肃杀,墙头新近加设的、尖锐的木刺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朱漆大门紧闭,门上巨大的青铜兽首衔环泛着幽冷的光泽,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门前的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却空无一人,只有两侧矗立的、披着湿漉漉麻布的石兽,沉默地注视着这死寂的街道。府邸四周,巡逻的郡兵明显增多,他们披着简陋的皮甲,手持长戟或青铜剑,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来回逡巡,脚步沉重,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和甲叶流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警惕和一种被压抑的恐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府邸附近的模糊人影,如同惊弓之鸟。
府邸深处,戒备更加森严。回廊曲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甲士们如同冰冷的石雕,伫立在湿漉漉的木廊下或假山石旁,手中的兵器在檐角灯笼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一种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张。
郡守殷通的书房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寒意,却隔绝不了那份沉甸甸的恐慌。几盏精致的青铜雁鱼灯吐着明亮却摇曳的火苗,将室内映照得一片通明,却也拉长了家具和人影,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暗影。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沉水香气息、新煮茶汤的微涩,以及殷通身上因焦虑而渗出的、淡淡的汗味。
殷通,这位会稽郡的最高长官,此刻正焦躁地在铺着厚厚兽皮的方砖地上踱步。他年约四旬,保养得宜的面皮此刻却绷得紧紧的,眉头深锁成一个“川”字,眼袋浮肿,显出连日来的寝食难安。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锦缎深衣,腰束玉带,本该是雍容华贵,此刻却因内心的惶急而显得有些凌乱。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由快马送来的、边缘被雨水浸湿的帛书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疯了!都疯了!”殷通猛地停下脚步,将手中的帛书狠狠拍在身旁的紫檀木几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几案上的青铜酒爵都跳了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怒和颤抖:“陈胜吴广那帮泥腿子闹腾也就罢了!连那杀千刀的项梁!楚国余孽!竟敢在会稽眼皮底下串联勾连!还有那北边来的周文!十万大军!十万啊!都打到戏水了!函谷关告急!咸阳震动!这…这天怕是要塌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带着一丝破音。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长史钱庸,一个身材矮胖、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连忙躬身,声音带着谄媚和刻意的安抚:“府君息怒!息怒啊!贼势虽大,不过是乌合之众!章邯少府不是已亲率骊山刑徒军前往函谷关拒敌了吗?那些罪囚,悍不畏死,定能抵挡一阵!至于那项梁……” 钱庸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此人乃楚国名将项燕之后,在江东故楚之地,尤其是那些尚武的豪族、游侠、水泽亡命之徒中,声望极高,树大根深啊!府君,值此乱世,与其坐等祸患上门,不如……” 他做了一个虚引的手势,“不如先发制人,借其力以自保,甚至…图谋更大的富贵?”
殷通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钱庸,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看穿:“借其力?你是说…招抚项梁?让他帮我镇压郡内可能的反叛?甚至…共谋大事?”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复杂光芒。钱庸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正是!”钱庸用力点头,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府君明鉴!项梁此人,深谙兵法,手下亡命之徒众多,更有其侄项羽,传闻有扛鼎之力,万人敌之勇!若能得此二人为爪牙,何愁郡内不稳?待关东局势明朗,府君手握强兵,据江东富庶之地,进可呼应诸侯,退可保境安民,这王霸之业……也未尝不可期啊!” 他刻意加重了“王霸之业”四个字,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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