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裹着残花气息漫进庭院时,沈之珩踏着最后一缕霞光走进西厢房。
阿采正在蹑手蹑脚地收拾行李,见沈之珩来了,怯怯地候在一旁,等他开口问话。
“你家小姐还未醒吗?”他问。
阿采摇头,“不曾醒来,只是睡不安稳。”
想了想,又添了句,“一下午也未曾吃过东西。”
沈之珩微微蹙眉,道:“你去厨房,吩咐他们做点软烂易消化的东西送来。”
阿采领命去了,沈之珩转过槅扇,径直走近那拢着青纱帐的床前。
他撩开帐子,见锦被间蜷着身形娇小的少女。
一袭藕荷色云纹薄衾半掩着她纤弱的身形,如瀑青丝散在杏色绣枕上,她朝里侧卧着,只露出半截瓷白的颈子,在昏暗中莹莹生晕。
沈之珩立在帐外凝望许久,终是放下帐子,转入外间,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榻上的小几上,仍旧搁着那细颈的瓷瓶,只是瓶中的芍药不见了,换成了一枝青翠的嫩柳。
桌面上的小线筐内,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颜色各异的络子,分别穿上了各式的坠子,又见几旁的一角搁着两个锦盒,打开锦盒,是一领白狐皮和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盯着这些东西看,耳中听得阿采回来,便问:“这些是哪来的?”
阿采不敢瞒他,只得道:“是薛姑娘送来的,说是代兄长给小姐的谢礼。”
沈之珩垂眸合上锦盒的盖子,什么也没说,只叫她去床边守着。
到了掌灯时分,云鸾才从梦中惊醒。
身上盖着的是柔软的锦衾,眼前是熟悉的青纱帐幔,她怔忡许久,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梦里的大火,战争,倒塌的王宫,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才放声喊:“阿采。”
阿采掀开帘子见她醒来,忙道:“姐姐,大公子来看你了。”
云鸾一愣,看向珠帘后隐隐约约的人影,连忙披衣坐起,刚将衣裳披上,沈之珩就转过珠帘走了过来。
他已换了身月白的常服,浅淡的颜色衬得他越发斯文俊秀,乌发散在身后,其余用玉簪绾着,少了几分压迫,多了几分家常。
“阿采,去厨房看看,吃的做好了没有。”他道。
阿采应了一声,偷偷看了云鸾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沈之珩去一旁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面前,“听你嗓音嘶哑,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云鸾接过,道:“谢谢哥哥。”
沈之珩见她慢慢喝着茶水,面色已不似白日那般苍白了,便问:“妹妹可是还在担心二叔的安危?”
云鸾没抬头,依旧小口啜饮,“嗯”了一声。
“妹妹莫急,我会再派人去探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
他转眸,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我有些问题想要问问妹妹。”
室内静了下来。
外头忽然起了风,将窗外的树影吹得乱晃,紧接着穿堂而过,撩起云鸾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
云鸾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慢慢地点头。
沈之珩声音不急不缓,像是与她随意闲聊,“二叔修道之前,的确在北歧待过许多年,还组建过几支商队。我知道二叔母名叫师水月,是秦淮人,但妹妹听说过一个叫巫锦的女子么?”
云鸾指尖微蜷,面上仍维持着平静:“……未曾听过。”
“她是北歧最后一任王后。”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她为北歧王育有一子一女,哥哥名叫燕翊,妹妹叫燕昭。”
云鸾心跳微滞,却仍垂着眼睫,轻轻摇头:“我自幼长在江南,对北歧旧事知之甚少。”
沈之珩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也在江南待过几年,很有名气,也制得一手好茶。”
“先帝在北歧王庭与北歧王签订盟约的时候,北歧王后曾以茶待客。”
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淡淡,“先帝并非死于毒箭,而是先饮了那茶,随后毒发,在铁刃谷中遭遇伏击而死。”
云鸾呼吸微乱,却仍强自镇定,轻声道:“……竟有这样的事?”
沈之珩目光幽深,凝视着她:“她制的那茶,与妹妹当年送我的,似乎有些相似呢。”
云鸾指尖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溅出。
她倏地抬眸,又迅速垂下眼睫,勉强扯出一抹笑:“……是、是吗?那真是……巧合。”
沈之珩轻笑一声,目光却未移开半分:“是啊,真巧。”
风停了,四周也仿佛静了下来,暮春的气息靡靡柔软,充斥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云鸾只觉得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一寸寸剥开她的伪装,她在他面前好像无所遁形。
她攥紧衣袖,指尖发凉,却仍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他知道了吗?
——他是在试探她吗?
云鸾正在忐忑之间,之听沈之珩又问:“过往的事,妹妹还记得多少?”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竭力掩饰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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