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年7月7日,记朝,南境森林边缘,酷暑如蒸。?
午后的太阳高悬天际,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湿度高达七成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湿棉花。森林地带南岸的边缘,原本应是生机盎然的景象,此刻却在38℃的酷暑下显得扭曲而窒息。蒸腾的热浪模糊了远方的轮廓,连脚下那片本该松软的腐殖土,此刻也硬邦邦、烫脚板,踩上去仿佛能听到细微的吱呀声。空气沉重得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只有无尽的、令人烦躁的蝉鸣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四野,与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喧哗交织在一起,构成这死亡行军的前奏曲。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闷热中,一股庞大的人流正如同决堤的洪流,挟带着恐慌、疲惫与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不顾一切地向南奔涌。这就是由南桂城守将赵柳将军亲自率领的部队——一万五千名来自南桂城的精壮士兵。他们的铠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但内里早已被汗水浸透,沉重的甲片摩擦着湿透的麻布内衬,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士兵们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尘土,形成厚厚的泥垢,眼神里既有突围成功的庆幸,更有对身后未知追兵的深深恐惧。队列并非整齐划一,而是在仓促撤退中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松散和混乱,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伤员的呻吟以及军官们嘶哑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低沉而急促的喧嚣。马匹口吐白沫,鼻孔大张,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热的白气。
在这场洪流的中心,守护着一辆坚固但略显颠簸的马车。马车内,坐着一对姐妹——葡萄氏家族的寒春与林香。姐姐寒春,,眉宇间凝结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忧虑。她紧紧攥着妹妹林香的手,那手冰凉,与她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林香,年方十六七岁,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因每一次车辆的剧烈颠簸而颤抖,眼中盛满了未散的惊悸和长途奔波的疲惫。车身每一次碾过石块或坑洼的剧烈震动,都让她们的身体随之晃动,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颠簸出来。车窗外,是望不到头的士兵背影和飞扬的尘土,遮蔽了视线,也隔绝了安全感。林香忍不住又一次撩开一角厚重的布帘,立刻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尘土呛得咳嗽起来,窗外那滚滚向前的铁流和弥漫的黄沙,让她更觉自身渺小如浮萍。
“姐姐,我们…真的能到南桂城吗?”林香的声音细微如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寒春用力回握妹妹的手,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会的,林香。赵将军经验丰富,南桂城坚固,我们一定能撑过去。”然而,她望向窗外那几乎凝滞的、裹挟着尘土的热空气的目光中,忧虑并未减少半分。她清晰地听到了士兵们粗粝的喘息,看到了他们强弩之末的姿态,更感受到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名为“溃败”的气息。一万五千人,看似庞大,但在无边无际的森林和追兵的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
在庞大撤退队伍略显靠后的某个位置,另一簇人流同样在奋力向南奔逃。这簇人流的核心是几辆更为奢华、由四匹健马拉拽的马车,周围护卫的骑士虽然也显疲态,但装备更为精良。
主车之内,公子田训——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端正却带着浓重倦怠和烦躁的贵族,正烦躁地扯开领口透风,昂贵的丝绸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他身边是三公子运费业,年纪稍轻,脸色煞白,眼神游移不定,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怎么也擦不干的汗珠,更多的是冷汗。他对面坐着公子红镜武,这位以勇武闻名的年轻贵族,此刻虽然努力挺直腰背维持风度,但紧握的双拳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他身旁是他的弟弟红镜广,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毫无血色,身体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几乎不敢看向窗外。
“该死的!该死的!”田训低低咒骂着,一拳捶在身下的软垫上,震得车厢嗡嗡作响,“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们就要被那群疯狗撕碎了!”他心有余悸地回想着那逼近的、黑压压的充满杀气的追兵身影,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运费业哆嗦着嘴唇,声音打着颤:“田兄…红兄…我们…我们当真逃脱了?他们…他们会不会突然又追上来?”他神经质地频频回头,仿佛那些刺客下一秒就会冲破车厢板壁。
红镜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速业兄,稍安。我们跑在最前头的探马已经确认,赵将军的队伍吸引了大部分追兵的火力。现在,我们与那股疯狗的追兵之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只要南桂城在望,我们就安全了!”他这话既是安慰同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昂贵的锦缎袍服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那份强烈的庆幸感在他们胸腔里疯狂鼓噪,几乎要淹没一切理智,每一次扬鞭催马,每一次距离南桂城更近一步,这份侥幸就膨胀一分,压倒了疲惫和酷热,成为支撑他们奔逃的唯一动力。公子红镜广则死死抓住兄长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牙齿还在微微打颤,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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