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白日里喧嚣繁华的京师,此刻已然陷入了深沉的寂静。最后一波晚归的醉汉早已被巡城的兵丁驱赶回家,宽阔的街巷间,再看不到一个闲杂行人。唯有清冷的月光,洒在那一片片青灰色的屋瓦之上,勾勒出这座庞大帝国都城沉默而威严的轮廓。偶尔响起的,是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以及一队队盔甲齐整的城防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而过,他们冰冷的铁甲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是这静谧中唯一流动的杀气。
然而,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城南一处贫民巷的尽头,一间毫不起眼的低矮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屋内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拉满了的弓弦。
“李千户,你我都是明白人,许荣秀此人,就是一条盘踞在东厂内的毒蛇。”郑森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在这小小的堂屋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今日敢为了区区一袋赏银,就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来日若是有了更大的利益驱使,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你我根本无法预料。”
郑森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李有成:“他现在视你为眼中钉,视我为潜在的威胁。我们若是继续忍让,就是将自己的脖子,主动凑到他的毒牙下面去。等到他羽翼丰满,彻底掌控了东厂,再想动他,就难如登天了。”
李有成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郑森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忧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堂屋那扇破旧的门帘,望向内屋。在那张简陋的床上,他的妻子和那个无辜的孩子,正在摇曳的灯火下安然熟睡。妻子的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似乎残留着白日里未曾散尽的惊恐。而那个孩子,那个流着别人血脉、却已然被他视若己出的孩子,正香甜地咂着嘴。
他们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他如今最坚硬的铠甲。
一想到许荣秀那张阴鸷的脸,想到他手下那些横行街里的地痞无赖,想到妻子抓起木棍时那绝望又勇敢的眼神,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与杀意,从李有成的心底深处,猛然窜起。
他不能再退了。退一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是他誓死也要守护的家。
“我明白了。”李有成缓缓抬起头,原本还在犹豫的眼神,此刻已经变得如寒铁般坚定,“郑公子说得对,毒蛇,就必须在它尚未成势之前,一击致命,打断它的脊梁!”
他下定了决心,整个人的气场都为之一变。那个在抚宁卫大营里领命的忠诚近臣,那个在南京城里搅动风云的干练番子,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显露出专业特务的冷静与缜密,“许荣秀毕竟是东厂掌刑,圣眷正浓。我们要对付他,不能只凭一股血气之勇。单凭你我二人之力,还远远不够。”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脑中已然有了清晰的计划:“我现在是内厂掌刑千户,身份不同往日。内厂虽已衰落,但名义上,仍有监察天下厂卫之权。此事,必须请我们内厂的督公,方正化大人亲自出面。只有借内厂之名,才能名正言顺地向东厂发难!”
翌日清晨,李有成便换上官服,径直赶往了位于紫禁城一角的内厂总署。
内厂,这个听起来比东西厂更为核心的衙门,其前身,不过是掌管宫廷薪炭的惜薪司。在前朝,它曾一度被改制为内厂总署,权势滔天,风头无两。但时过境迁,如今的内厂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沦落到只剩下保卫大内安全、查验宫女太监底细等无关痛痒的职权,成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尴尬存在。
内厂督公方正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前次宫中之事,他虽得了皇帝一句口头的“赏慰”,但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惩罚。他每日都活在惶恐与不安之中,生怕皇帝哪天心情不好,就把他这个毫无用处的内厂给再次革掉。东厂的那些番子们,在宫里遇到他们内厂的人,也总是冷嘲热讽,称他们为“烧火的”,让他这位督公的脸面,简直无处可放。
因此,当李有成这位新晋的心腹下属,将许荣秀私吞圣赏、杀人灭口等一系列滔天罪行,一五一十地陈述在他面前时,方正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以重振内厂声威、一举压倒东厂、向皇帝证明自己和内厂价值的绝佳机会!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许荣秀!”方正化激动得一拍桌子,多年的压抑与憋屈,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怒火与动力,“竟敢将圣上的赏银据为己有!此等欺君罔上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此事,我们内厂管定了!”
李有成见状,趁热打铁,将郑森的身份与意图和盘托出。方正化听闻背后还有郑家的支持,更是心中大定。三人一拍即合,就在这间有些冷清的内厂总署密室之内,从清晨一直商议至深夜,反复推敲,终于定下了一条完整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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