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议事殿，檀香混着松木香在梁间缭绕。
慕星黎踏过青石阶时，袖中千幻令的纹路正贴着掌心发烫，像前世观星台那滴未干的血，此刻终于要焐成暖玉。
殿内百来个座位早已坐满——除了千幻神宗的长老、各峰首座，还有十二家联姻宗门的代表，连向来避世的万剑阁都派了柳长风来。
顾苍梧坐在左首第一位，青灰色道袍下的指节攥得发白，见她进来，浑浊的眼珠陡然一亮。
"且慢！"
慕星黎刚要在副主位落座，顾苍梧"砰"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跳了两跳。
他脖颈青筋暴起，声音像破风箱："今日评议大会，老夫要弹劾慕星黎！
叛臣之后私藏密卷，煽动宗门分裂，当逐出山门！"
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
右侧首座的苍梧宗代表摸着山羊胡点头："顾长老所言有理，当年慕华安勾结邪修，其女怎可信？"
"便是！"金霞宗的胖修士跟着起哄，"上月她强夺演武场，还伤了我宗外门弟子，这是要仗势欺人么？"
慕星黎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
前世此刻，她正跪在殿中央听着同样的污言秽语，养父慕华安的"叛国罪"是压在她身上的山，而顾苍梧正是第一个往她背上扔石头的人。
"顾长老。"她抬眼时，眼尾金纹若隐若现，"私藏密卷的证据呢？"
"证据？"顾苍梧从袖中抖出半卷残页，边角还沾着焦痕，"这是从你寝殿暗格里搜出的《九幽冥典》！
慕华安当年修的就是这邪功——"
"住口！"
一道冷喝截断他的话。
雪无涯不知何时立在顾苍梧身侧，玄铁剑鞘重重磕在地上。
他腰间那串剑穗被灵力震得狂颤："这残页是顾长老昨夜派人偷塞的。"他抬手抛来个小玉瓶，"瓶里是追踪粉，昨夜潜入星黎寝殿的人，鞋底都沾着这个。"
顾苍梧脸色骤白。
"不止如此。"林梧声抱着个檀木匣走上前，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目光，"这是慕华安勾结凌霄仙尊的全部罪证——"他掀开匣盖，泛黄的密信、带血的契约、甚至还有半块刻着凌霄图腾的玉牌，"慕星黎发现这些时，正被慕华安的暗卫围杀。"他指尖划过最上面那封染血的信笺，"她以本命剑刺穿自己手掌，才抢在信被烧毁前拓下了内容。"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慕星黎望着林梧声泛红的眼尾，想起三日前他跪在她寝殿外，攥着染血的拓本说"小师妹，我替你讨公道"时的模样。
"若她真有罪，"云阡润突然拂袖起身，广袖带起一阵清风，"为何凌霄仙尊要派影卫截杀她？
为何幽冥鬼母要策反慕府旧人，就为夺她手中的证据？"他转向顾苍梧，目光如刀，"顾长老该问问自己——你急着驱逐她，是怕她查到什么？"
顾苍梧踉跄后退半步，后背撞在椅背上。
"我有疑问！"
右后方传来清越男声。
风无痕从万剑阁席位站起，玄色发带被灵力掀起一角。
这位向来冷面的剑修此刻眉心微拧："若慕星黎是叛臣之女，为何凌霄仙尊的人要杀她？
难道不该是拉拢？"他扫过满殿震惊的脸，"还有，上月她伤的金霞宗弟子，可是在演武场辱骂她'邪修余孽'，甚至暗中用了淬毒的剑？"
金霞宗胖修士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慕星黎望着风无痕，忽然想起半月前她在坠星崖对抗魔修时，是他的剑从背后劈开了偷袭的鬼爪。
那时他说"我不信你是邪修"，此刻他说"我要查个明白"——原来所有的信任，都是这样一寸寸垒起来的。
"够了！"顾苍梧突然掏出块青铜令，"老夫有宗主亲赐的裁决令，今日定要——"
"谁准你动？"
清冷声音自殿顶传来。
慕星黎猛地抬头。
晨光穿透殿顶的琉璃瓦，照在那道踏空而来的身影上。
月白广袖沾着未褪的霜色，九道赤金狐尾在身后铺成云霞，每一道都缠着细碎的光，像把整个天地的灵气都拢在了他身边。
黎玄澈。
顾苍梧的青铜令"当啷"坠地。
"黎...黎长老？"苍梧宗代表抖着嗓子，"您不是在闭关冲击神境？"
"有人要动我弟子，"黎玄澈垂眸看向顾苍梧，眼底寒意凝成霜，"我自然要出关。"他抬手指向慕星黎，九尾虚影突然暴涨，将她整个人护在暖云里，"从今往后，慕星黎是我九尾神族唯一继承人，千幻神宗未来的宗主。"他的声音震得殿梁落尘，"谁若不服——"
赤金玄火在他掌心腾起，将顾苍梧的裁决令熔成一滩铜水，"可来战。"
满殿死寂。
慕星黎望着他发间那枚和自己同款的狐首玉簪，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他也是这样踏着血光而来，却终究晚了一步。
此刻他的九尾扫过她发梢，像在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孤孤单单"。
"属下誓死追随新宗主！"
云阡润"扑通"跪地，额头几乎要碰着青石板。
林梧声紧跟着单膝点地，剑穗扫过慕星黎的鞋尖："愿随小师妹共守千幻！"雪无涯的剑"嗡"地离鞘，剑尖点地行大礼："剑修雪无涯，认主。"
十二家宗门代表面面相觑。
柳长风最先起身，朝慕星黎拱手："千幻神宗，已无可撼动。"
顾苍梧瘫坐在地，望着满地跪拜的身影，终于泄了气。
慕星黎伸手去扶云阡润，指尖触到他肩头时，忽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黎玄澈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掌心的温度透过素纱传来："不必急着扶他们。"他低头看她，眼底的温柔漫过九尾的威严，"你该看看，这些人是为谁跪的。"
殿外突然传来清越的钟声。
慕星黎抬头，见晚霞正漫过千幻峰的琉璃瓦，将整座山染成金红色。
那是她前世死在观星台时，没能看到的颜色。
"这一世，"她望着黎玄澈发间跳动的光，轻声道，"我不再孤身一人。"
夜风掀起她的衣摆，带着远处松涛的声音。
钟声又响了一遍，悠长，清亮，像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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