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黎只觉耳畔的风声骤然消失，黑暗如被撕开的幕布，入目是熟悉的朱红门廊。
她踉跄一步，鼻尖萦绕着记忆里那缕沉水香——是慕府的味道。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前世被剜去灵根丢入乱葬岗前，她最后一次踏过这门槛时，沉水香里还混着血腥气。
可此刻，青石板上没有血迹，垂花门檐下的铜铃正被风掀得轻响，连廊下的绿萝都青翠得晃眼。
正厅的雕花门虚掩着。
她抬手触碰门环，金属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竟不似幻境该有的虚幻。
"阿黎今日的大字写得极好。"
温和的男声从门内溢出。
慕星黎的指尖猛地一颤。
那是慕华安的声音，前世她喊了二十年"父亲"的男人，此刻的语调比她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她推开门。
案前坐了个穿月白裙的小姑娘，正握着狼毫在宣纸上写"星黎"二字。
墨迹未干，却比她前世练了三年的字都要端方——那是她五岁时的模样，还未被测出灵根，未被接入修仙界，未被灌下那碗掺了锁魂散的补汤。
"阿黎。"慕华安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玄色锦袍沾着晨露，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位贵人。"
幼年慕星黎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光："是能教我修仙的仙人吗？"
"自然。"慕华安走进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那位仙长说你是百年难遇的灵根，要收你做关门弟子。"
成年慕星黎退到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这段记忆早被痛苦冲刷得支离破碎，她只记得那碗甜汤的蜜枣味，却忘了慕华安当时的眼神——此刻细看，他眼底哪有半分慈爱？
分明是审视猎物的冷光，落在幼年自己发间那枚银锁上时，甚至闪过一丝贪婪。
银锁。
她猛然低头。
前世她总以为这是生母留下的遗物，此刻才发现，锁扣处刻着极小的云纹，与凌霄仙尊座下弟子的服饰纹路如出一辙。
"原来所谓收养..."她喉咙发紧，"从一开始就是局。"
话音未落，四周景物开始扭曲。
晨雾漫过廊柱，等再看清时，她已站在一座白玉台边。
台上立着个穿月白广袖的男子，衣袂无风自动，腰间玉佩上的纹路刺得她瞳孔收缩——正是她金印上的云雷纹！
"这是本尊赐你的护道玉。"凌霄仙尊的声音响起，与前世在她灵根被废时的冷嘲热讽截然不同，此刻温和得像是春风，"日后你若有难处，捏碎它，本尊自会为你做主。"
幼年慕星黎接过玉佩，仰头笑得单纯："谢谢仙长。"
成年慕星黎却看见，玉佩接触小姑娘掌心的瞬间，一道几乎不可见的黑影钻进她皮肤，沿着血脉直冲天灵——那是锁魂咒的引子！
她突然想起金印觉醒那日，黎玄澈说过的话："这金印不是普通血脉印记，更像是...某种封印的钥匙。"
原来如此！
凌霄仙尊赐的玉佩，慕华安养她二十年，都是为了让她成为这把钥匙的"容器"。
而金印里封存的，根本不是什么神族传承，是...
"幻境要崩了！"
一声低喝惊得她转头。
白璃的虚影正从虚空里浮现，银发被乱流撕扯得凌乱，"这是影界残留的记忆碎片，你看到的都是被篡改过的过去！
快醒——"
话音未落，白玉台轰然碎裂。
慕星黎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慕华安在她生辰夜往汤里撒药粉的手，凌霄仙尊站在乱葬岗外冷笑的脸，还有裂隙深处那双眼——此刻竟与幼年自己的眼睛重叠！
"阿黎！"
熟悉的唤声穿透混沌。
慕星黎猛地睁眼，喉间涌出腥甜。
她正悬浮在裂隙中，四周是旋转的暗芒，而身周缠绕着数十道金色狐尾，每根狐尾上都流转着细碎的符文，像一张光网将她往裂隙外拽。
黎玄澈就在光网另一端。
他的银发沾着血珠，额间的狐族金纹比平日更灼眼，原本苍白的唇此刻毫无血色，指尖渗出的血正滴在身前的阵盘上，每一滴都让光网更亮一分。
"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却在看见她睁眼的瞬间，眼底浮起劫后余生的狂喜。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抓紧我！"
慕星黎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正攥着一枚青玉简，表面还沾着幻境里的沉水香。
而裂隙深处的吸力突然增强，金色光网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黎玄澈的狐尾根根发颤，有几根甚至开始透明化——那是强行透支神力的征兆。
"玄澈！"她反手抓住最近的狐尾，灵力不要命地往阵盘里灌，"我撑得住，你别..."
"闭嘴。"他低喝打断她，狐尾却悄悄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寸许，"你可知方才裂隙里的吸力，连我都..."
话音突然顿住。
慕星黎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只觉后颈发寒——裂隙顶端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原本湛蓝的天空被染成诡谲的紫黑色，无数细小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而在最中央，有团黑影正在成型，轮廓竟与幻境里那双眼的主人如出一辙。
"外面的情况..."黎玄澈突然剧烈咳嗽，掌心的阵盘裂开一道缝，"已经失控了。"
慕星黎握紧玉简，能清晰感觉到里面有股熟悉的力量在跳动——是金印的共鸣。
她望着黎玄澈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天空中逐渐清晰的黑影，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
"我看到了金印的真相。"她将玉简塞进他手里，"还有...慕华安和凌霄仙尊，从一开始就在为谁铺路。"
黎玄澈的手指在玉简上微微发颤。
他刚要开口，裂隙突然发出轰鸣，金色光网"砰"地碎裂。
慕星黎被冲击力撞进他怀里，却听见他在她耳边低笑，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无妨，只要你在。"
可下一秒，两人同时抬头。
天空之上，那团黑影的轮廓已完全清晰。
那是...
（慕星黎刚从裂隙中脱身，便见天空之上，一道比黑夜更浓的阴影正缓缓睁开双眼，而那双眼的形状，与她幻境里最后看到的、裂隙深处的眼睛，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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