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紫禁城飘着细雪,婉儿攥着暖炉穿行在永巷时,檐角冰棱正滴下融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洼。她特意换了件半旧的月白夹袄,腕间系着寻常宫女的素色汗巾,混在端着膳食的宫娥队伍里,像片不起眼的落叶飘向储秀宫后巷 —— 那里是宫中流言的集散地,三五个值夜的老嬷嬷常坐在廊下,用针线活计遮掩着耳目的秘密。
“您可听说了?长春宫的小桃昨儿撞了邪,” 穿豆绿衫子的小宫女正给老嬷嬷递金线,声音压得比雪片还轻,“白日里好好的,夜里突然对着铜盆磕头,说看见她娘从水里爬出来,指甲缝里全是颐和园的沉沙……” 话未说完,便被老嬷嬷用银针戳了手背:“作死!沉沙二字也是你能提的?上月三顺胡同的李媒婆,不过多嘴说了句井水污染,如今还在慎刑司喝糊糊呢。”
婉儿低头装作整理裙角,余光却瞥见老嬷嬷鬓间插着朵褪色的白芙蓉 —— 正是半年前暴毙的崔尚宫生前最爱戴的样式。她故意让暖炉滑落在地,铜炉与青砖相撞的声响惊起麻雀,趁众人慌乱时,轻声问那小宫女:“姐姐可知,龙涎香究竟是瑞是邪?” 对方受惊般后退半步,绣鞋碾过残雪:“贵人说饮了能梦见老祖宗,可咱们底下人都传……” 突然瞥见拐角处有侍卫影子,立刻闭紧了嘴。
绕过储秀宫,御花园的九曲桥上聚着几个扫雪的太监。婉儿躲在太湖石后,听见年纪稍长的那个正用笤帚戳冰面:“光绪二十年闹鼠疫那会儿,太医院的王大人曾在奏折里写,龙涎香燃烟可避秽,谁料太后偏要熬成汤喝 —— 您猜怎么着?咸福宫的老福晋喝了半盏,当晚就梦见先帝爷拿金簪子戳她眉心,嚷嚷着‘还我朝政’……” 话到此处突然哽住,他惊恐地望着冰面下晃动的树影,仿佛看见某种无形的力量正拽扯他的脚踝。
最年轻的小太监忽然指着西北方:“您们瞧!颐和园方向的夜空又泛青光了,和上个月崔尚宫出事那晚一模一样!” 众人齐齐噤声,唯有冰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婉儿想起父亲在 Archives 室查到的记录,光绪十五年改造老井时,曾有匠人目睹井底 “龙珠” 夜间发光,“青如鬼火,照见井壁人影攒动”—— 那些人影,或许正是被用来 “养石” 的冤魂。
午后在内务府领取冬炭时,婉儿刻意撞翻了某位公公的账册。在帮着捡拾散页时,她瞥见一页密折边角写着 “引魂丹配方外泄”,抬头正对上对方阴鸷的目光 —— 正是那日在 “闻香阁” 外撞见的陈怀礼贴身侍卫。她慌忙告罪,却在转身时将半块从日记里撕下的符号纸片塞进炭筐,那是昨夜在父亲验尸报告里发现的,与崔尚宫指甲缝里的残纸纹路相同。
黄昏时分,婉儿蹲在西六宫的井边清洗帕子,忽有个面生的老嬷嬷过来打水。木桶提起时,水面倒映出对方手腕内侧的朱砂刺青 —— 三朵并蒂莲,正是日记中神秘符号的变形。“姑娘可是在找会‘见先祖’的法子?” 老嬷嬷的声音像浸了霜,“哀家当年在钟粹宫当差,见过最得宠的兰贵人喝了龙涎汤,抱着柱子喊‘皇阿玛’,可她亲爹早就在刑部大牢里烂了 ——” 话未说完,桶绳突然断裂,水花溅湿了婉儿的裙角,老嬷嬷已消失在暮色里,只留下井中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回到家中,婉儿将整日听到的传闻一一记在账本背面。祥瑞之说多来自各宫主子身边的近侍,强调 “太后饮后梦见圣祖爷指点迷津”;而邪祟之谈则在低等宫人中间流传,伴随诸多离奇死亡:有厨子说看见御膳房的泔水桶里漂着带牙印的龙涎香饼,有值夜的护军声称在颐和园井边听见男女哭号,更有人说上个月暴毙的崔尚宫,临终前曾抓着井栏喊 “龙珠要吃人”。
“这些传闻像张网,” 婉儿对着烛火举起账本,让字迹在光影里重叠,“说祥瑞的,是要坐实‘先祖托梦’的正当性;说邪祟的,是在警告知情者闭嘴 —— 但最奇怪的是,所有离奇死亡都与‘看见井底景象’有关。” 父亲放下手中的验毒报告,眼中闪过冷光:“陈怀礼之流,既要用幻觉控制上位者,又要用恐惧震慑下人们封口。”
更漏声中,婉儿忽然想起在储秀宫后巷捡到的半片胭脂盒,盒底刻着 “太液龙珠” 四字,与《颐和园修缮日志》里的石碑记载相符。她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出传闻中的地点分布图,发现所有 “见鬼” 事件都围绕西南角老井呈放射状分布,恰似某种阵法的起效范围。当指尖落在 “长春宫小桃” 的名字上时,她忽然想起那宫女说的 “指甲缝里全是沉沙”—— 正是父亲在井底发现的混有人骨渣的毒沙。
“他们在测试药效。” 婉儿突然开口,“先用低剂量的引魂丹混入井水,让低位宫人产生幻觉,观察反应;若有人察觉异样,便制造‘邪祟索命’的假象灭口。崔尚宫之所以死得惨烈,是因为她负责调配太后的汤药,必然发现了丹丸的成分。” 父亲点头,手指划过账本上 “龙御天下” 四字:“陈怀礼袖口的五爪蟒纹,还有他急于让太后‘梦见先祖要求还政’,都是在为篡位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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