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马车碾过积雪,青帷车帘被寒风掀起一角。顾夫人攥着暖炉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车窗外倒退的枯枝:“去温泉庄子前,绕道城南药铺。”
“夫人,少爷吩咐直接……”嬷嬷话音未落,一枚金瓜子砸在她膝头。
“我还没死呢!”顾夫人掀开帘子,佛珠穗子扫落几粒雪渣,“抓两副安神药,总得让那野丫头知道我病得厉害。”
霓裳阁后院染坊飘着靛蓝雾气,小丫踩着木屐跳过水洼,茜色马面裙扫过晾晒的绸缎:“这批缠枝纹的色差太大,重染!”
“二姑娘,顾府递了信来。”绣娘捧着漆盒小跑着追来,“说是老夫人病重,要请太医……”
“病重?昨儿还砸了三个药罐呢。”小丫掀开盒盖,扫过染着朱砂的病危二字冷笑,“苏嬷嬷,把前日收的百年老参送温泉庄子去,再带个话。”她指尖弹了弹信纸,“霓裳阁新出的寿衣料子,给婆母留了最软和的。”
顾砚之掀开染坊棉帘时,正撞见绣娘憋笑的脸。他青竹纹常服沾了靛蓝染料,袖口还卷着河道图:“母亲又闹了?”
“闹得好。”小丫夺过他怀里的图纸铺在染缸上,“正愁新纹样没灵感,你瞧这治河堤坝的走势,像不像盘旋的蟒纹?”
顾砚之屈指敲了敲图纸:“工部那帮老头若知道治河图成了绣样……”
“那就让他们来雍郡王府告状!”宁楚克举着糖画从晾绸架后窜出来,金铃铛缠着浅碧丝绦乱晃,“昨儿我还把阿玛写的字折了纸船呢,阿玛都没罚我!”
胤禛的皂靴踏着雪水跨进门:“没罚?”玄色箭袖扫过染缸边缘,“苏培盛,带格格去书房写大字。”
“额娘救命!”宁楚克往小丫身后钻,糖渣蹭了她满襟。
“要我说,这蟒纹配云雷纹最妙。”筱悠扶着白芷的手慢悠悠踱进来,月白缎面旗装扫过染坊水渍,“前儿太后还问,能否把《璇玑图》绣成屏风。”
小丫眼睛一亮,扯过顾砚之的衣袖:“快把你摹的那幅拿来!”
顾砚之无奈解下腰间荷包:“昨儿熬夜补的第七稿……”
“要的就是草稿!”小丫抖开宣纸,墨迹未干的诗晕染在绸缎上,“这种水墨氤氲的效果,染坊试了半月都没成。”
宁楚克趁机溜到染缸边,踮脚去够悬挂的靛蓝绸布。弘晖突然从梁上倒挂下来,虎头帽的绒球扫过她鼻尖:“妹妹又想偷染料!”
“阿玛!哥哥吓我!”宁楚克反手将糖画戳进弘晖衣领。
胤禛拎起两个泥猴:“再闹腾都去跪祠堂!”
染坊重归寂静时,筱悠拨弄着翡翠镯子轻笑:“年羹尧前日递了折子,说要重修西北驿道。”
“他倒是会挑时候。”胤禛指尖划过蟒纹绣样,“工部刚拨了通惠河的银子,转头就伸手要钱。”
顾砚之突然抬头:“学生查过往年账目,西北驿道三年前才翻修过。”
“所以这银子要花在刀刃上。”筱悠将染好的绸布对着光,“比如……给戍边将士添置新冬衣。”
小丫会意一笑,扯过算盘噼啪作响:“缠枝纹棉袍成本价二两一,霓裳阁愿让利三成。”
温泉庄子的炭盆爆出几点火星,顾夫人盯着漆盒里的老参冷笑:“拿边角料打发我?”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参须,“去告诉那野丫头,我要雍郡王府的太医!”
嬷嬷苦着脸:“少奶奶说……我们府里的人不够格请太医。”
“不够格?”顾夫人猛地攥断参须,“我是雍郡王府的姻亲。”
“夫人,我们确实不够格。”
青花瓷碗砸在门框上,药汁顺着福寿安康的匾额往下淌。顾夫人剧烈咳嗽起来,佛珠穗子缠住案几腿:“我倒要看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暮色染红染坊屋檐时,宁楚克举着染花的小手冲进正厅:“额娘快看!我帮小姨调了新颜色!”
胤禛拎起女儿的后领:“这是把墨云摁进染缸了?”
“是晚霞色!”小丫头挣扎着掏出皱巴巴的绸布,“小姨说能卖二十两一匹!”
筱悠接过绸布细看,夕阳余晖般的橙红渐变在纱缎上流淌:“倒是像西湖的暮色。”她忽然转头看向顾砚之,“通惠河冰层凿得如何?”
“今日已通漕船三艘。”顾砚之展开河道图,“小丫的缠枝纹棉袍,正好随这批漕粮运往江南。”
弘晖抱着脏兮兮的布老虎窜进来:“阿玛,妹妹往棉袍里塞了痒痒粉!”
“才没有!”宁楚克扒着多宝阁狡辩,“是永绶哥哥给的香粉!”
胤禛揉了揉眉心:“苏培盛,把邬先生请来。”
“王爷,邬先生说今日讲《韩非子》,让阿哥们……”苏培盛瞥了眼满屋狼藉,“罢了,奴才这就去。”
更漏声催,小丫趴在案几上拨算盘,顾砚之握着她的手改账目:“这两笔支出该记在治河款项……”
“我偏要记在家用里!”小丫甩开他的手,“你娘砸的八个花瓶,总不能算公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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