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樊雪莹安静的站着，体会着身上如潮水般翻涌的疼痛，等待它们一点点消退。
自打从实验室逃出后，她有很多年没这么疼过了——
这种伤筋断骨，切血割肉的疼痛。
为数不多的一次，就是在这里了。
门外粗重紊乱的呼吸声并没有影响到女孩，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是她在记忆里能算得上噩梦的众多片段中，精心挑选出的、唯一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场景。
无论如何都能过的那种。
是的，在初始点听过裴邙的猜想后，她下意识的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强行压制了那些久远弥深，伤痕累累的记忆，暂时躲避了幻境的窥探。
这就是她想要的。
所以幻境呈现出这一点。
女孩在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看似倒置的因果关系，正是幻境的底层规则。
……
樊雪莹慢慢眨了眨眼，胳膊上参差不齐的断裂还未好全，或许是她在清醒的第一时间用手扶了脑袋的缘故，这些开裂的伤口竟然开始流血。
不同于她无意识流出的稀薄的粉色液体，而是真正意义上人类受伤后流的血。
案板上那一摊新鲜的血液就来自于此。
她没有动，只是眼珠转动着观察室内的环境，毕竟是几年前仅一面之缘的厨房，没给她留下太深印象。
门外的两人很忌惮她，又似乎是在堵着她的出路，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看吧，和她想的分毫不差。
在这一段记忆里，最难熬的就是浑身的伤了，这些伤口对常人绝对致命，但对樊雪莹来说，只是疼而已。
而她，在经历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后，最能忍的就是疼。
再加上……刚逃出实验室，身体里残留的培养液还未消化完全，正是恢复能量充沛的时候。
她这时候能力还不强，只能用来保命，但在有外力加持的情况下，并不如何害怕。
而且……
印象中，这个地方所供奉的东西似乎有和她重合的特质，所以她过的不会太艰难，唯一会做的鸡蛋羹也是在这种环境里学会的。
女孩微微吐了口气，目光落在左侧大锅里水汽腾腾的热水上，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做了什么，所以想要通过这个幻境并不难，照做就行。
她有些累，能不费力就过的关卡，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事。
珂一暴突的眼球紧紧盯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女孩，左手在胸前下意识的划着祈福手势，他腰弓的很低，视线压的比樊雪莹还要低。
不能让她出去，不能让她出去……
他在心里神经质的念叨着，旁边的褐仿佛影子一般，丝毫不差的重复着男人的动作，眼神同样惊惶。
五分钟很快过去，僵立在原地的樊雪莹终于动了，她先抬手摸了摸胳膊上结痂不再流血的伤口，又转了转干涩的脖子，开始在厨房里转悠。
胸前的大洞依然透光，薄薄的皮肤崩不到一起，只能被迫敞开着，但她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嘴里低低的哼起小曲儿。
拖沓的脚步声在珂一耳边响起，沙沙的，像是来索命的鬼神。
他眼神惊惧的看着，却看到女孩熟练的拿起灶台边的木瓢，在满锅热水里划拉了两下，接着就开始往旁边的大木桶里倒水。
动作慢悠悠的，看上去很不稳当。
在这一动作持续了一分钟后，她终于停下了动作，面无表情的看着脚边盛了大半桶的水。
身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那她一身的血迹也该处理一下了。
这么想着，女孩满意的点点头。
“……”
珂一一言不发的看着樊雪莹就着木桶开始搓洗满是泥渍血污的衣袖，眼中的惊恐消散了部分，化成了疑惑。
但在看到女孩破洞的胸腔和面无表情白玉般的面庞后，那股亵渎神明的恐惧又溢满了心脏。
他仔细观察着对方平淡的神色，似乎暂时没有惩戒他们二人的意思，所以此时还坚持着守在门边，坚持着一开始的想法。
不能让她出去……
神或许不会杀人，但那群疯狂的信徒绝对会要了他们的命。
无论如何，他在此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衷心的话了，不论是对神明，还是对自己。
四十余年来的信仰第一次有了裂隙。
所以……
只要她不出去就好，那些人不会发现，他们就不会死。
他在此时甚至不敢想一句，自己能一直把对方留在这破败的小院里吗？只能把手里的砍刀握得更紧。
樊雪莹并不知道门外男人在想什么，她只是细致的搓着皮肤以及衣服上的血渍，感受着温热水流从皮肤上流过的舒适。
半小时后，珂一看着在院中呈十字架状站立浑身衣物湿淋淋的女孩，手中的砍刀“铛”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没拦住女孩，甚至于说，对方眼中就没有他的存在，擦身而过时所有的阻拦都成了笑话。
他眼睁睁的看着樊雪莹拖着一身水，走到阳光下伸开双手，一动不动地迎接微风的抚摸，雪白的衣物在阳光下亮的晃眼，翩飞间就好像一双拍打的羽翼。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白、那样美好的服饰，男人愣怔着跪下来，在失神间俯身跪拜。
当头颅触及地面的一刹，他忘记了所有的事物，心脏在一瞬间被无穷的感动填满，这算不算是一种神明的降临。
数十年如一日的虔诚跪拜让他产生了这样的行为，再抬起头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就在不到一小时前，他曾经试图肢解对方，血淋淋的景象历历在目，无法掩盖，所以他哪里来的理由跪拜神明？
由此，他本能的不愿意相信樊雪莹是自己祭拜已久的神明的化身，又在一些诡异的细节与巧合下确定……
他不得不认。
男人双目发红，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半晌后，他恨恨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那么馋，不等到人醒来观察观察再杀，惹下这样一桩祸事，倒真是……惹祸上身了。
樊雪莹微微阖着眼，在近乎暴烈的日光下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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