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初雪未消,又迎来连番冻雨。城南破庙的青石板上结着薄冰,七具冰棺如七瓣寒梅,在神像前呈扇形排列。沈予乔握着羊毫的手有些发僵,验尸格目上的墨迹被潮气洇开,将“冰魄散”三字晕成暗红,像极了冻死者唇畔的朱砂痕。
“第七具尸体的指甲缝里有靛青染料,”她用银针挑起死者指尖的碎屑,“与城南书院女学生校服的配色一致。李大人,您看这处——”她指着死者耳后豆大的青斑,“前六具尸体都有同样的印记,形状像片残破的木槿叶。”
李偃飞俯身细看,青斑边缘果然有锯齿状纹路。他想起三日前在书院后厨发现的竹匾,上面晒着晒干的木槿叶,正是用来染校服的。“七名死者,均被书院以‘研习诗书、抛头露面’为由退学,”他翻开卷宗,指尖停在柳如萱的名字上,“其中第三名死者林婉儿,半年前曾因《女诫》课业优异被山长当众褒奖,为何突然被退学?”
沈予乔的笔尖在“林婉儿”三字上顿住。她记得林婉儿的冰棺底部刻着“贤”字,对应《女诫·妇行》中的“妇德”,可《女诫》原典中“贤”并非篇目名。这个细微的偏差让她不安,就像父亲临终前紧握的那半片残页,页角朱砂印比寻常“贞”字多了一道挑钩——那是城南书院百年前的旧体写法。
庙外传来车马声,伴随尖锐的争执。沈予乔掀起帘子,只见山长之女柳如萱正撕扯衙役的封条,月白羽纱裙上绣着的“贞”字纹在雨中泛着冷光。她昨日来验尸时,曾在柳如萱袖口见过同样的纹样,针脚细密得像是用冰棱绣成。
“李大人,书院乃教化之地,”柳如萱踏进水渍斑驳的殿内,发间银铃叮当,“怎能任由贱民随意出入?这些女子不守妇德,死有余辜——”她忽然瞥见冰棺中林婉儿的脸,声音陡然哽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牌面“如萱”二字被磨得发亮,背面却刻着极小的“诫”字。
沈予乔注意到她的失态,悄悄将第七具尸体的发饰取下。那是支缠枝莲纹银簪,与柳如萱鬓间的样式相同,只是簪头的莲花少了三片花瓣——和冰棺底部“贞”字的第三划缺失如出一辙。“柳姑娘对《女诫》很是熟稔,”她忽然开口,“可知道‘冰魄散’的配方?硝石七钱,朱砂三钱,再加蜀地寒泉三滴,熬制时需念《敬慎篇》七遍,对吗?”
柳如萱的瞳孔骤缩。她后退半步,袖中滑落半片残页,正是《女诫·妇行》的开篇。沈予乔捡起残页,发现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林婉儿私抄《列女传》,罪当冻毙;吴嬷嬷苛待学生,伪孝当诛。”字迹与冰棺底的刻痕完全一致。
“李大人,去书院的冰窖!”沈予乔突然转身,验尸格目上的七具尸体死亡时间正好间隔二十四小时,“凶手在复刻‘七日冰咒’,传说中北地巫祝用七具冰尸镇煞,每具代表不同的‘妇德之失’。”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胡话,“冰棺里藏着长安的霜”,原来指的是用长安城七个方位的女子来完成某种仪式。
城南书院的冰窖位于后厨井旁,青石板上刻着北斗七星图。李偃飞撬开结冰的铜锁时,沈予乔注意到门闩上缠着半缕月白丝线,正是柳如萱裙摆的材质。冰窖内寒气逼人,墙角堆着七口未上漆的木棺,棺盖上用朱砂画着不同的《女诫》篇目名,最新的一口写着“顺”字,棺内还放着件绣着并蒂莲的肚兜——与第一具尸体所穿的一模一样。
“柳如萱!”李偃飞的喝问在冰窖内回荡。角落阴影里,月白身影缓缓站起,手中捧着本浸满硝石水的《女诫》,每一页都贴着死者的生辰八字。沈予乔认出那是父亲当年未完成的验尸手札,扉页上“冰魄散”三字旁,画着与柳如萱玉牌相同的“诫”字印记。
“三年前城西冻尸案,是你父亲发现了冰魄散的痕迹,”柳如萱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诡异的平静,“他本应是个好仵作,可惜太固执——”她指尖划过《女诫》泛黄的书页,“这些女子,表面上研习女德,背地里却偷看《诗经》、议论朝政,甚至敢质疑《女诫》!林婉儿绣并蒂莲,吴嬷嬷断指表孝,她们都在践踏妇德的根本!”
沈予乔忽然想起第七具尸体耳后的木槿叶斑,终于明白那是柳如萱用染校服的木槿叶汁做的标记。“你按照《女诫》七篇定罪,却擅自曲解篇义,”她握紧银针,“‘贞、孝、敬、顺’本是德行,你却将其变成刑具,甚至用你父亲的制冰术——”她突然顿住,柳如萱腰间的玉牌刻着“诫”字,而城南书院山长姓柳,当年父亲调查的冻尸案,死者正是柳家的远亲。
“父亲说过,真正的妇德是自重而非自囚,”柳如萱突然冷笑,冰窖顶部的冰棱应声断裂,“可她们不懂!林婉儿在《女诫》课上问‘为何男子可读书,女子却要困于闺阁’,吴嬷嬷收受贿赂却装出一副慈母模样,她们才是长安的霜,会冻坏礼教的根基!”她猛地掀开“顺”字棺盖,里面躺着件绣着牡丹的襦裙,正是尚未发现的第八具尸体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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