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飘出沉水香,沈予乔的素色裙裾掠过丹墀时,殿角铜钟正敲完第七声。她手中捧着三尺高的证物匣,匣面贴着刑部火漆,在冬日阳光里泛着冷硬的光——那里面装着洗冤井底的三十七具骸骨、吴明轩的试药账本,还有宁王密信上未烧尽的半片铜矿地形图。
“启禀陛下,所有骸骨颈椎处均有斜向右上方的斩击伤。”她展开岩壁拓印的解剖图,指尖划过白骨颈间的红线,“此乃惯用左手的陌刀所致,与七年前扬州驻军兵器完全一致。”殿中重臣交头接耳,当她翻开账本,念出“天牢丙字十九号,林妙音,毒堇第四十二次试药”时,宁王的脸色已比丹墀下的青砖更青。
“还有这个。”沈予乔取出银镯与血书,银镯上的“平安”二字在烛火下清晰可见,“扬州矿工遗属瑞珠,颈间蝴蝶胎记与当年画舫案卷宗记载分毫不差,而她父亲临终前用血写下的证词——”她忽然抬头望向龙椅,“正藏在宁王府密室的青铜鼎内。”
宁王猛然起身,蟒纹朝服扫落案头玉镇纸:“陛下,这分明是刑部栽赃!”话音未落,大理寺卿已捧着盖有宁王府印的密档闯入,最上面的一页,赫然画着毒堇提炼膏体的秘方,落款处“吴明轩”的字迹还未干透。
沈予乔看着宁王被羽林卫拖出殿外,袖中密折的边角硌着掌心。那是她连夜用朱砂写的剑南铜矿案真相,附页画着双面桃花:正面是戴冠穿靴的男子官服像,背面是垂眸簪花的女子——发间别着的,正是李偃飞前日送她的玉兰花簪。
退朝时,谢砚礼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偃飞在验尸房等你,带了西域胡桃酥。”他目光扫过她攥紧的密折,忽然轻笑,“那幅双面桃花,画得比仵作的解剖图生动多了。”
验尸房的铜灯烧得正旺,李偃飞的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朱砂,袖中掉出个油纸包,甜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他今日没戴惯常的捕快皮护腕,Instead,袖口别着支半旧的玉簪——正是沈予乔昨日落在井底的那支。
“剑南的铜矿主,每个月都会往洗冤井丢三坛黄酒。”沈予乔忽然开口,指尖划过案头摊开的《洗冤集录》,“他们说,井水能洗去矿难的冤魂,却不知井下沉的,是被砍头的冤骨。”她抬头望向对方,眼尾的泪痣在灯火下泛着微光,“你那天在井底摸到我的手,是不是觉得,仵作的手不该这么软?”
李偃飞的耳尖陡然通红,油纸包在掌心捏出褶皱:“其实在胡姬酒肆初见,你替歌姬验尸时,鬓角的碎发扫过颈侧——”他忽然掏出玉簪,簪头的玉兰花瓣还沾着井底的青苔,“我便猜,沈大人的喉结,怕是用棉絮垫的。”
验尸房的木门被风雪撞得轻响,沈予乔看着他别过脸却又忍不住回望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年前乱葬岗,这个总把“男女有别”挂在嘴边的捕快,曾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染血的衣襟。她取出密折,翻到画着双面桃花的附页:“其实七年前,父亲让我扮男装入刑部,是怕宁王盯上沈家唯一的女娃。”
李偃飞的指尖划过画中女子的青丝,忽然轻笑:“难怪你验男尸时总让我回避,原来怕我发现——”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襟口未扣的玉扣上,那里露出半截红色里衣,正是三年前他送的蜀锦,“那日在井底,你卸了妆,像极了我娘临终前说的,眼尾带痣的女子,心比刀刃还亮。”
窗外忽然飘起鹅毛大雪,天牢方向传来锁链拆卸的声响——那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在清理冤狱。沈予乔走到窗前,看见洗冤井旁的梅树落满白雪,枝桠间藏着未开的花苞,像极了画中双面桃花的雏形。
“明日,我便递上这份密折。”她转身时,玉兰花簪的流苏扫过案头胡桃酥,“届时,朝堂上会知道有个能验骨辨凶的沈大人,而你——”她忽然握住李偃飞的手,将密折塞进对方掌心,“会知道有个叫沈予乔的女子,盼着与你共赴江南,看双面桃花开。”
李偃飞的手掌骤然收紧,触到密折上凹凸的朱砂字迹。他望着眼前卸去男装的女子,墨发垂肩,素衣如雪,眼尾的泪痣比记忆中更鲜明。那日在井底,她蹲在骸骨旁画解剖图,幽暗中的眼睛亮如星子,让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遇见眼里有光的人,便要紧紧抓住。”
“其实我早该想到。”他取出袖中珍藏的帕子,上面绣着半朵玉兰花——那是三年前她缝错的验尸袋边角,“你总说仵作无需簪花,却在每个验尸日清晨,偷偷往靴底绣玉兰花纹。”他忽然单膝跪地,将玉簪郑重别在她发间,“不管是朝堂上的沈大人,还是验尸房的沈姑娘,都是李某人想共赴余生的人。”
铜灯突然爆响,两簇烛火交叠成影,在墙上投出缠绕的花枝。沈予乔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玉簪斜插云鬓,耳坠轻晃,忽然想起父亲棺木上的玉兰花——那年他刚入刑部,父亲说:“玉兰花簪,是验尸官的风骨,也是女子的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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