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监狱的归刑部牢房区泛着陈年潮气,沈予乔的皂靴踩过青石板,靴底与砖缝里的青苔摩擦出细碎的响声。周大柱的牢房位于丙字三号,木门上的牡丹纹铁锁已被李偃飞的横刀砍断,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像极了某种蛰伏多年的怪物初醒。
“看床板。”沈予乔的琉璃灯照亮土炕,三枚半寸长的铁钉呈三角状嵌入木板,钉帽上的牡丹纹与法场滑轮如出一辙。她抽出验尸刀插入钉缝,刀刃与木板摩擦出火星,“卯时三刻的阳光会照到西墙第三块砖,那时钉帽影子会指向——”刀身猛然撬动,半块木板应声翻起,露出暗格里泛黄的绢帛。
李偃飞接过《鲁班经》残页时,闻到淡淡松烟墨味。绢帛边缘焦黑,显是从完整书卷上扯下,图中用朱砂圈着“粪坑·卯时三刻·水位尺二”,旁边配着机关示意图:直径一尺的陶管斜穿狱墙,出口处画着牡丹纹暗记。“《鲁班经》卷十三‘地行篇’,专门记载监狱密道构造。”沈予乔的指尖划过图中“油脂润滑”的批注,“焦骨牡丹籽油,全长安只有监狱后厨才有。”
粪坑的恶臭扑面而来时,李偃飞已用披风掩住口鼻。沈予乔却蹲下身,琉璃灯贴近石壁:“看这些擦痕,呈螺旋状向上,是有人倒爬时膝盖顶撞所致。”她用银簪刮取石壁上的暗褐色物质,放在鼻尖细嗅,“牛油混着牡丹粉,正是狱卒保养刑具的油脂。”
陶管入口藏在粪坑角落,直径不足一尺,内壁残留的棉絮在灯光下泛着灰白。沈予乔取出法场焦尸的衣角,比对后瞳孔骤缩:“粗棉混着麻线,正是监狱冬衣的布料。三年前暴毙案的死者衣物记录……”她忽然转头望向李偃飞,后者正盯着石壁上的牡丹纹刻痕——三朵焦骨牡丹绕着“巳”字,与三年前卷宗里的现场绘图分毫不差。
“每隔半年,霜降与谷雨。”李偃飞的指尖划过刻痕,“那时粪坑水位最低,便于爬管道。周大柱的卷宗签署日期是谷雨前一月,正合谋越狱的准备时间。”他忽然想起典狱长暗格里的账本,每个“已售”囚徒名下都标着节气,“他们用二十四节气做暗号,借自然规律掩盖罪行。”
沈予乔的验尸刀突然刺入陶管,带出半截布片。展开后,褪色的牡丹纹上绣着“归刑部·丙字班”——正是监狱杂役的工服标记。“杂役每天卯时打扫粪坑,借机润滑管道。”她的声音里带着冷意,“周大柱右肩的木伤,就是爬管道时被陶管接口撞伤的,根本不是什么劫匪刀伤。”
更夫敲过卯时的梆子,沈予乔忽然想起焦尸掌心的茧子。她蹲下身,将自己的手掌贴在石壁擦痕上——那是长期握滑轮柄才会形成的半月形茧,与杂役每日拉动绞盘的动作完全吻合。“替死囚不是随机挑选的。”她望向李偃飞,后者正用横刀测量陶管长度,“他们早就在死囚里培养‘管道工’,用假死药控制,事成后灭口焚尸。”
监狱的更楼声在远处回荡,沈予乔的琉璃灯突然照见陶管深处的反光。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青铜镜,镜面反射的光刺向深处,照见三枚模糊的刻字:“孙·卯·生”——正是前典狱长孙德贵的姓氏,与卯时、生路的暗语。
“三年前的暴毙案,死者根本不是突发急症。”沈予乔将镜中刻字指给李偃飞看,“他们被灌下假死药,从管道拖出后囚禁,等霜降时充当替死囚。孙德贵的失踪,怕是从那时就开始了——新典狱长是冒名顶替,真正的他,或许早就成了管道里的一具枯骨。”
李偃飞忽然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扫过石壁缝隙里的木屑:“还记得法场滑轮的终南山松木吗?陶管接口处的木楔,用的是同一种木材。右威卫的兵器库、监狱的管道、法场的机关——”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都是裴家的人在经手。”
沈予乔点头,指尖划过《鲁班经》残页上的星象图:“卯时三刻对应二十八宿的‘房宿’,主疏通,所以他们选此时辰行动。但星象图边缘的墨渍……”她忽然将残页对着灯光,看见绢帛背面用米汤写着“范阳·漕运”,“这是下一个中转站,那些‘逃脱’的死囚,怕是要从水路运往安禄山的辖地。”
粪坑的水突然泛起涟漪,不知何处传来老鼠的窸窣声。沈予乔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裙角已沾满秽物,却浑然不觉:“每次‘金蝉脱壳’,都要牺牲一个替死囚。他们拔去替死囚的指甲,换上周大柱的衣物,用烙铁毁去面容,却忘了——”她举起从焦尸指甲缝取出的丝绸,“牡丹纹工服的丝线,每批都有不同的染色批次,这半片上的靛青,分明是三年前的旧色。”
李偃飞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苦涩:“所以典狱长的慌张是装的,他早知道我们会查到这里,却故意留下残页和刻痕。他们不是怕被发现,是要借我们的手,清理掉那些知道太多的替死囚。”
沈予乔望向陶管深处,黑暗中仿佛有双眼睛在窥视。她忽然想起焦尸后颈的烙刑印记——那不是简单的标记,而是用特殊手法烙出的防水符,确保替死囚在爬管道时,伤口不会因污水感染而提前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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