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伦敦布朗庄园,藏书室的雕花座钟敲响第十一声时,露西的手指正抚过母亲留下的珐琅胸针。
黄铜指针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父亲今早摔在书桌上的那枚子弹壳。
"小姐,电报房刚送来的。"女仆颤抖的手递上带着海腥气的电报纸,露西看见爱丁堡的邮戳在羊皮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维多利亚式裙撑的鲸骨突然勒得人喘不过气,周宽世的名字后面跟着"重伤"二字,墨迹未干的字母仿佛还在渗血。
走廊尽头的铸铁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是父亲总在午夜巡视炼钢厂养成的习惯,铁钉靴跟与大理石地面的碰撞声规律如蒸汽机活塞。
露西将电报塞进蕾丝手套,丝绸裙摆扫过橡木地板时带起一阵金属碎屑,今早的《泰晤士报》还刊登着伯明翰钢铁商会的声明,指控大清使团窃取坩埚炼钢术的配方。
"你要穿着晚宴礼服去码头?",布朗先生的身影堵在旋转楼梯口,煤油吊灯在他银灰色鬓角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手中的乌木手杖敲在黄铜栏杆上,震得墙面上历代家族成员的肖像画微微颤动。
"那个清国人受刀伤的位置在腿上,你猜那飞刀是从哪家兵工厂流出的?"
露西的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彩绘玻璃窗,威斯敏斯特的浓雾正从泰晤士河漫上来。
她想起在皇家军事学院的晚宴,周宽世佩戴的云纹佩刀卡在旋转门里,他用带着吴语腔调的英语说:"这把刀是用贵府钢厂的高碳钢打造的。"
月光落在他朝服补子的锦鸡纹样上,那些金线在蒸汽吊灯下泛着和她母亲实验室里特种钢一样的光泽。
"您让工人在钢锭上刻家族徽章时,就该想到会引来觊觎。"露西的珍珠项链突然绷断,浑圆的珠子滚落在镶嵌着齿轮图案的马赛克地板上。
她看见父亲左手小指残缺的关节在抽搐,那是二十年前试验新型转炉时被钢水灼伤的纪念。
老布朗抓起壁炉旁的铁钳,通红的炭火映亮他眼角的伤疤。
"上个月朴茨茅斯船厂丢了三箱轧制钢板的设计图,上礼拜曼彻斯特警局在运河里打捞出带着龙纹的子弹头。"他突然剧烈咳嗽,铁钳尖端在波斯地毯上烫出焦痕,"你母亲临终前攥着那枚胸针说了什么?"
露西的指尖触到珐琅胸针背面的刻字——"Non Sans Droict"。
这是伊丽莎白女王赐予初代布朗爵士的箴言,此刻却在她的锁骨间发烫。
藏书室墙角的保险柜闪着寒光,她知道里面锁着用哥特体写在羊皮纸上的冶炼秘方,那些配方能让钢水在冷凝时形成独特的雪花状晶格。
"如果爱情需要动机...",露西突然扯开裙撑的系带,鲸骨支架弹开时打碎了茶几上的德累斯顿瓷杯。
"那您当年为何要娶一个整天泡在炼钢厂的疯女人?"她赤脚踏过满地瓷片,鲜血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上画出蜿蜒的玫瑰。
老布朗的手杖横扫过来时,露西闻到了硝石与硫磺的气息。
乌木杖身擦过她耳际,将墙上的温度计击得粉碎,水银珠在壁炉火光中滚动如液态钢水。
十七岁生日那夜,她偷溜进炼钢厂看见父亲在2000华氏度的钢水前跪地痛哭,熔化的不只是他毕生研制的特种钢,还有母亲实验室里所有的手稿。
"爱丁堡港今天有六级风浪。",老布朗的声音突然沙哑,他松开领结露出脖颈处狰狞的烧伤疤痕。
露西已经跑到门厅,黄铜门把手上凝结着伦敦特有的煤烟油渍。
她扯下玄关处挂着的船长斗篷,呢料上还沾着上次周宽世来访时的沉香味。
马车轮毂与石板路碰撞的声响从街道传来,那是钢铁厂夜班工人的轨道车正在运送淬火油。
"拦住她!"老布朗的吼声震得水晶吊灯叮当作响。
两个身着粗布工装的壮汉从铸铁大门两侧闪出,他们手掌上的老茧是常年操作轧钢机留下的勋章。
露西突然想起周宽世教她的中文成语"百炼成钢",他执笔书写时袖口露出的手腕有道淡粉色的疤痕,说是幼年试铸红衣大炮时被铁水溅伤。
当第一个工人的手掌即将抓住她肩头时,露西扯开了斗篷内层的暗袋。
银亮的钢粉在穿堂风中扬起,这是母亲发明的防身装置,掺了磷的合金粉末遇空气即燃,蓝色火光照亮了门厅里布朗家族三代的肖像。
工人们慌忙后退,他们认得这种曾在普法战争中让普鲁士骑兵马掌爆裂的特种材料。
露西冲进浓雾时,远处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声正在报时。
码头的探照灯刺破雾霭,她踩着泥泞中纵横交错的铁轨奔跑,裙摆上沾满的钢渣在煤气路灯下闪闪发亮。
一艘黑烟囱的明轮汽船正在鸣笛,船身上"皇家工程师协会"的金漆徽章在雾中若隐若现。
跳板收起前的最后一刻,露西将母亲留下的胸针抛给检票员当船资。
当她靠着锈迹斑斑的船舷喘气时,发现斗篷口袋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卷用油纸包裹的羊皮纸,火漆印章上是布朗家族的盾形纹章。
浪涛声里,她似乎听见父亲混合着叹息的忠告:"真正的炼金术不在钢水里,在人心。"
汽笛长鸣撕开北海的浓雾,露西望着逐渐模糊的伦敦塔桥,忽然想起周宽世说东方有种叫"鱼肠剑"的利刃,要历经百次折叠锻打方能成形。
咸涩的海风中,她解开束发的丝带,任其飘向翻滚着工业时代秘密的黑色浪涛,周宽世是她心中的英雄,自己如果不能爱,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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