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序伸手接住飘落的帅旗残片,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的“忠”字正在燃烧。他想起离京前夜郭桓的醉话:“这世道……忠字上头还压着个怕字……”当时只当是牢骚,如今品来竟是偈语。
“降旗。”崔序的声音颤抖如筛,哽咽的尾音里藏不住丝毫痛楚与破碎,“让儿郎们……回家。”
穆翊的铁甲撞上城墙时,崔序正在给最后一个伤兵包扎。他故意背对着登城梯,好让世人记住南燕定北大都督最后的体面。
当玄色战靴踏入视线时,他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是乙弗循最爱的熏香。
“孤记得你曾批注《韩非子》说,法不殉情”,乙弗循的剑尖挑起他散落的鬓发,“如今看来,倒是儒皮法骨。”
崔序望着她甲胄上凝结的血霜,低头笑出眼泪:“殿下错了,是儒骨法血。”他指向江面漂浮的断戟,“这血里……可掺着百代士人的荣光。”
残月升上城头时,崔序的白袍已染作绛色。
他走过跪降的燕军阵列,听见有人在哼《击鼓》的调子。当年在太学与郭桓击节而歌时,怎会想到这曲子终成绝唱。
穆翊解下大氅扔来时,崔序瞥见他腕间的红绳——兴许这纵横沙场的汉子,也是某个人心头的牵念。
江风遥遥送来沅川方向的火光,他忆起入仕之初亲眼目睹过的无数个华灯初上,他相信就算是偏安一隅,可这依旧繁华安稳的行在之城,仍能滋养无数人收复失地的决心和勇气,可没想到,二十年的江南烟雨,不过一场故国春深。
“崔蘅已然失信于天子”,乙弗循说道,随即而来的哥舒衔月脱下兜鍪揣在肘间,回应着眼前士子的扫视。
江涛拍岸声中,崔序将穆翊的剑按在自己颈间:“殿下,可愿听亡臣最后一谏?”
哥舒衔月掷出短刀击落了崔序的手中刀刃,嗤笑道:“你们这些汉人士子动不动就死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崔都督没胆子看看,接下来的天下是什么样子吗?”
当剑锋割断鬓边一缕白发时,崔序恍然抬眼。
江山本该如画,却也该是此刻眼前三人目中的轮廓,君子死国、强臣殉法、武人闻战,可他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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