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崔序的福泽?”皇帝的笑声诡谲异常,“十万将士的性命,够不够浇灌博陵崔氏的百年荣光?”
“郭卿觉得,崔以贤能守住几日?”乙弗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帝王玄色衣摆绣着的金线蟠龙正对着他后颈。
廷尉官袍下的冷汗已经浸透里衣:“崔都督熟读兵法……”
“朕问的是人心。”玉杯猛地砸碎在青石板上,惊得池边白鹭振翅而起。
蝉鸣声里混进金铁交鸣的幻听。
郭桓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崔都督……毕竟是博陵崔氏……”
“哈!”帝王的笑声惊飞更多白鹭,“明毅啊明毅,你当真不知朕在忧心什么?”
“陛下……”郭桓开口时心头渐冷,“崔都督的忠心……”
“朕自然信得过以贤”,乙弗巍的眼中闪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怨憎,“就像当年信得过平凉郡主。”
绣着龙纹的皂靴毫无征兆地踩住郭桓撑地的手,“崔序若败,是卫王得利;若胜……”脚底突然加重力道,“博陵崔氏就要出第二个乙弗循了。”
剧痛从指骨窜上心头时,郭桓听到了自己空洞的声音:“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御史台调崔氏卷宗。”
转身时瞥见帝王袖中露出一角明黄,往日骄傲的青年廷尉,此刻只觉得异常孤独:他孤独于同窗离落,孤独于傲骨残存,更加孤独于意气蒙尘——琼林宴上的豪言壮语都已化作空明池上的浮沫,被夏日的烈阳晒成虚伪的盐晶。
烈日攀至中天时,元江浮桥已被鲜血染成赭色。
哥舒衔月摘下兜鍪,鸦青长发散落在银甲之上:“崔家儿郎确实硬气。”她抹去溅在眼角的血珠,“可惜帅才终究不是将才。”
乙弗循望着南岸开始溃散的阵型,低声道:“他在等沅川的粮草”,忽而蹙眉望向东南,“穆翊呢?”
回答她的是霎时腾起的狼烟。
崔序的白袍出现在溃军之中,他劈手夺过鼓槌,击出《诗经·无衣》的节拍。
濒死的士卒跟着嘶吼起来,沙哑的“与子同袍”混着血腥气在江面回荡。
“放他走。”乙弗循按住王妃欲取弓箭的手,“让将士们唱《破阵乐》送客。”
当“四海皇风被”的歌声压过战鼓时,崔序终于跪倒在甲板上,他看见对岸玄色大纛下,那个曾被他怜悯的宗室女正在整饬伤兵。有士卒捧着断手爬向她,而她解下披风裹住那截残肢。
失落的书生大笑出声,原来这万里江山,终究要还给敢直视烈日的眼睛。
暮色再次降临时,沅川城的钟声隔着江水传来。
哥舒衔月望着南岸新升起的明月,反手将佩刀插入泥土:“你说今夜会有萤火虫吗?”
“会有的。”乙弗循替她拢好散乱的鬓发,“等我们打到沅川,把萤火虫放进崔相的竹简堆里。”
她们身后,医官正用烧红的匕首处理伤员伤口,焦糊味混着血腥气飘向星空。
更远处,穆翊率轻骑突袭归来,马鞍旁挂着南军粮官的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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