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添新句了。”砚溪从墙角拾起半截焦墨,在湿润的墙面上画起雨竹。煜明见他笔尖带水,竹枝竟有了“沾衣欲湿”的韵致,叶片向下垂着,却在叶尖处挑出精神:“这雨中竹,倒像是戴叔伦‘雨打湘妃竹上声’的注脚。”
焦墨在壁上留下粗粝的痕迹,砚溪忽然停笔:“记得你说‘题壁如种竹,要让后来者看得见生长的痕迹’——这壁上的旧墨与新痕,便如老竹与新篁,终究是同根而生。”说着递过焦墨,示意他补句。
煜明望着窗外被雨洗亮的竹叶,见竹影在湿壁上晃动,忽得一句:“雨摇竹影疑泼墨”,砚溪应声接道:“风定苔痕似落款”。两句甫成,忽有山鹧在竹丛里啼叫,尾音拖得老长,倒像是给这联句加了个余韵悠长的破折号。
庵中石桌上,去年埋下的竹根盆景已抽出新芽,嫩茎上还带着砚溪题的“待看新梢出旧枝”。煜明忽然想起,砚溪曾说“每画一竿竹,便如栽下一个旧友”,此刻壁上的雨竹、案头的新笋、盆中的嫩芽,可不都是他用墨色种下的知己?
【别坞:竹露沾衣的平仄】
暮春的雨在酉时初歇,砚溪送煜明到竹坞口,衣袂上还沾着未干的竹露。阿青追上来,往煜明袖中塞了包新晒的竹茹:“先生说,这东西煮水可醒墨,比茶还清神。”竹茹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息,倒像是把整个竹坞的春天都收进了纸包。
“待新竹成林时,再来听‘竹林七贤’如何?”砚溪指着坞中几竿高过人头的淡竹,竹梢上的雨珠正往下滴,在夕阳里碎成金箔似的光斑,“那时你我可效仿古人,在竹下铺纸,让露珠代笔,看天意能成几幅天然画稿。”
走下石阶回望,砚溪的身影已化作竹影中的一点靛青,唯有他手中的紫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在竹廊上题诗时,那枝被风雨打斜却始终未折的新竹。坞中传来阿青收拾画具的声响,竹篾相碰的“噼啪”声,竟与记忆中的松涛、寒潭、雪粒,共同谱成了一曲永不褪色的草木清音。
回到松涛阁,煜明在案头铺开砚溪新赠的竹纸,见纸纹里嵌着细小的竹纤维,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提起笔,忽然想起竹坞壁上未干的题句,以及砚溪画竹时,那支始终与竹枝保持着同等呼吸频率的笔——原来真正的知己,从来都在笔墨之外,在竹露沾衣的瞬间,在新笋破土的声响里,在彼此相望时,眼中倒映的那片永不凋零的竹影之中。
墨落宣纸,笔走龙蛇,他在《云麓诗稿》新页写下:
“竹坞深深小径斜,
墨痕犹带去年花。
相逢不用频题壁,
自有新篁补旧槎。”
搁笔时,见笔洗里的竹根须又长出寸许新绿,在水中轻轻摇曳,竟似砚溪画竹时,那抹永远带着清气的笔锋。窗外传来夜露坠竹的“滴答”声,与远处的松涛、溪涧、虫鸣,共同织成了一张细密的韵网,将所有关于竹、关于墨、关于知己的故事,都妥妥帖帖地收进了这云麓山的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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