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九十章 梅溪踏雪印心痕
小雪节气后的第三日,煜明推开窗便见青石桥覆了层薄纱般的白。竹篱上的残菊凝着冰晶,忽有片素笺从檐角飘落,展开来是清岚的字迹:“西山林深梅欲放,可共赴雪径寻香”,旁绘着几枝含蕊的梅枝,笔尖蘸着的朱砂尚留淡淡晕染,像是她呵着白气赶画时的温度。
他揣着半卷《剑南诗稿》出门时,靴底在石板路上碾出细碎的响。远远望见清岚立在桥头,画囊外裹着新制的墨绿棉套,发间别着支羊脂玉簪,倒比初雪更显温润:“果然带了放翁的诗。”她笑着递过个锦缎小包,里头是暖炉煨着的栗子,“昨夜新炒的,加了桂花蜜。”
二人沿着覆雪的山径上行,松针上的积雪不时跌落,在石阶上溅出点点白痕。转过弯道,忽见整片梅林在谷间铺展,枝桠上缀着朱砂般的花苞,被雪光一衬,竟似燃烧的火星落在素绢上。清岚忽然驻足,望着梅枝上垂挂的冰棱:“记得去年冬至,你冒雪送来《寒梅赋》,墨字在宣纸上晕着水痕,却说‘雪压梅枝方见骨,正如君子历霜寒’。”
煜明点头,那时清岚染了风寒,他徒步三十里山路送药,衣摆结着冰碴,却坚持在她床前题诗。后来见她病愈后画的《雪梅图》,枝桠上的积雪用矾水勾勒,阳光一照便似会融化,恰如她总能在冷硬处添上温柔的注脚。
“看那株‘卧云梅’。”清岚指着斜倚在岩石上的古梅,枝干蜿蜒如游龙戏雪,枝头花苞疏密有致,“你《梅影心踪》里写‘横枝卧雪藏春信,疏蕊含冰待月来’,今日得见,才懂‘藏’与‘待’的妙处——就像友情,不必张扬,却在岁月里默默积攒温暖。”
她解下画囊,取出洒金宣纸,以雪水研墨。笔尖先蘸浓墨勾勒主干的虬曲,再用淡赭渲染树皮的纹理,最后以朱砂点染花苞,留白处恰好是积雪压枝的形态。风过处,几片细雪落在画上,竟让梅枝添了几分灵动,恍若真有冷香从纸间溢出。
“你总说我的诗有筋骨,却不知你的画早赋了它们魂魄。”煜明望着她睫毛上的细雪,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姑苏城外,两人冒雨赏梅,清岚为了画梅枝在雨中的姿态,竟在梅树下站了两个时辰,衣袂尽湿却浑然不觉,“那时你说,‘梅枝在风雨中弯曲却不折断,正如人心在浮沉中坚守却不沉沦’,如今想来,这话竟成了我们友情的注脚。”
梅溪在梅林深处潺潺流淌,溪水未冻,映着两岸雪梅,倒像是流动的锦缎。二人踩着溪中的踏脚石前行,清岚忽然指着水面漂浮的梅瓣:“去年你寄来的信里,夹着片风干的梅瓣,说‘取次花丛懒回顾,独爱寒梅一点真’,那时我便在画里添了只啄梅的山雀,让静止的花枝有了生机。”
行至梅溪转弯处,见一座苔痕斑驳的石亭隐在梅影里。亭中石案上,不知何人摆了套粗陶茶具,茶壶里尚有余温。清岚从画囊里取出自带的茶饼:“是去年你送的武夷岩茶,配着这雪水煮,该有别样滋味。”茶汤在盏中流转,映着窗外梅枝横斜,竟似将整个梅林的清芬都溶进了水里。
“记得在白鹿洞初见,你用树枝在雪地画梅枝。”煜明望着她分茶的手,指尖因常年握笔而泛着淡青,“那时我便想,能在苦寒中寻美的人,心中定有片永不凋零的春园。后来读你的画,才知道每道笔触都是对生命的礼赞,哪怕是最凛冽的寒冬,也藏着破土的希望。”
清岚忽然从袖中取出幅小品,正是前日所作的《梅溪踏雪图》:画面中,两人踩着踏脚石过溪,她背着画囊在前,煜明捧着诗卷在后,梅枝上的积雪压弯枝头,一只松鼠立在石亭角,正望着石案上的茶盏。画角题着两行小字:“踏雪寻梅心自远,烹茶论艺意长温。”
“你总把我画得太过专注。”煜明望着画中自己微垂的眼睫,忽然看见石案边缘刻着半行小字,正是他去年写的“雪梅相映清辉里”,被她巧妙融入画境,“从前不懂为何古人总爱以梅喻友,如今与你同赏,才知梅的孤高里藏着温润,正如我们的友情,不喧嚣,不热烈,却在彼此需要时,递上一把遮雪的伞,一盏暖身的茶。”
暮色漫进梅林时,雪粒渐渐转密。清岚忽然取出刻刀,在亭柱上轻轻凿刻。木屑纷飞中,“梅溪踏雪”四字渐渐浮现,笔势如梅枝舒展,却又带着雪的清冽。“待来年春深,青苔爬上字迹,便成了这梅林的一部分。”她摸着微微发烫的刻痕,眼中映着跳动的茶火光,“就像我们共同走过的雪径,脚印会被新雪覆盖,却在彼此心中,留下了永不消融的印记。”
归程经过“卧云梅”时,清岚忽然摘下玉簪,将几枝带雪的梅枝别在煜明衣襟:“古人有折梅赠友的雅意,今日借这寒梅,寄一段清芬。”雪光中,她的笑靥比梅瓣更暖,画囊上的雪粒簌簌掉落,却打不湿她眼中的明亮。
月上梅梢时,二人行至山脚下。回头望,整片梅林在雪光中泛着淡紫,石亭的轮廓如淡墨勾勒,竟似幅未干的宋人小品。煜明望着清岚前方的背影,画囊在她肩上轻轻摇晃,忽然明白,所谓知己,便是能在相同的寒冬里,看见不同的暖光,却又能在不同的暖光中,找到相同的温度。就像这梅溪畔的雪与梅,一个清冷似画,一个炽热如诗,却共同谱成了一曲,关于友情的,永不褪色的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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