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华裳着体风情显
更鼓敲过二更,水巷里的灯火却愈发明亮。邻船传来丝竹声,原是有画舫经过,舱中女子的吴歌顺着水波漂来,尾音拖得老长,像浸了糖的丝线。她忽然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月白羽纱衣:“今晚西街上有夜集,去瞧瞧?”
月白纱衣穿在她身上,腰间松松系着墨绿丝绦,走动时纱衣拂过石阶,倒像是从月光里裁下的一片云。煜明跟着她转过街角,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整条西街被灯笼映成了暖红色,货郎担上的琉璃珠串在风里叮咚作响,绣娘摊位前的团扇上绘着夜荷,还有卖糖画的老人正用银勺在石板上浇出凤凰尾羽,糖香混着胭脂香在空气里浮动。
“华裳着体风情显。”煜明望着她在灯影里的身影,忽然低吟出声。她回头时,鬓边夜合花恰好落在肩前,纱衣袖口被风扬起,露出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公子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赞这夜市风光?”说着走到一个卖酒的摊位前,接过摊主递来的青瓷杯:“尝尝这桂花酿,可是用今夜的月光泡的。”
酒液入喉时,桂花香在舌尖绽开,混着夜市的喧嚣,倒比方才的花雕更多了几分热闹的滋味。远处楼阁上的灯火通明,映得整个夜空都泛着暖光,煜明忽然看见二楼栏杆边,有位老者正对着河面泼墨,笔下是今夜的水巷夜景,灯火与波光在宣纸上晕染成一片璀璨。
“佳酿盈杯逸兴生。”他忽然轻笑,举起手中酒杯,对着漫天灯火。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画舫上的歌女正抱着琵琶,船头挂着的灯笼映得她们的华裳流光溢彩:“你看那些歌女,唱的是‘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可真正的诗意,却在这举杯相碰的刹那,在这人间烟火的热闹里。”
说话间,有卖烟花的货郎经过,她忽然买了一捧银花火,拉着煜明走到河埠头。火折燃起的瞬间,银色的火星“嗤”地窜上夜空,在河面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她将烟花递给煜明,指尖相触时带着暖意:“三年前在姑苏,你说‘诗词是凝固的时光’,可此刻这转瞬即逝的烟花,不也像极了我们此刻的相遇?”
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时,煜明忽然想起《水乡夜饮》里的句子:“华裳着体风情显,佳酿盈杯逸兴生。”眼前的她,在烟花光影里忽明忽暗,鬓间夜合花的香气混着烟火味,竟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烟花熄灭,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明日你又要踏上旅途,可记得把今夜的诗,留在这水乡的风里?”
四、水乡幽梦伴潮鸣
更鼓敲过三更,夜市渐散。她领着煜明穿过寂静的水巷,唯有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灯笼光,像撒了一路碎银。走到方才的轩窗下,她忽然驻足:“当年在姑苏,我问你为何总爱写夜景,你说‘夜色能让万物褪去浮华,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如今在这水乡,你可寻到了那本真的模样?”
煜明望着河面,波光已变得沉静,唯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潮声,像大地在轻轻呼吸。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廊桥所见的远岭近波,在夜灯下呈现出的梦幻与真实;想起夜市里的热闹与烟火,还有眼前人在灯火中的笑靥。原来所谓本真,从来不是单一的静或动,而是这世间万物在时光里的交织与流转。
“此中沉醉不知返,水乡幽梦伴潮鸣。”他轻声吟出最后两句,忽然发现她眼中映着的,正是自己此刻的模样。三年前的雪夜,三年后的水乡,时光在变,场景在变,唯有这对诗词的痴、对人间烟火的恋,从未改变。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塞进煜明手中:“里面是今夜的月光,还有水乡的潮声。”打开看时,原是半块浸过桂花香的绢帕,还有粒刻着水波纹的鹅卵石。她转身推开木门,临了又回头:“下一次,或许该我去寻你了。”
夜风送来夜合花的香气,煜明望着她消失的门扉,忽然懂得,所谓词心,从来不是孤芳自赏的清高冷寂,而是在这人间烟火里,在与知己的相遇相别中,在时光的流转里,不断被唤醒、被滋养的温柔与感动。就像这水乡的夜,暮霭与华灯共生,波光与烟火相映,每一处光影,都是词心的印记。
亥末的梆子声传来,煜明摊开玉版宣,将今夜的三首诗细细誊抄。笔尖落下时,远处的潮声渐响,像大地在吟哦一首无声的长诗。他知道,明日天明后,自己又将踏上旅途,但这水乡的夜,这与旧友的相聚,终将化作诗行里的墨香,永远留在《云麓词心录》的篇章中。
收拾笔墨时,忽然发现石栏上不知何时落了片夜合花,花瓣上的露水在月光下晶莹剔透。他轻轻将花夹进诗稿,就像将今夜的时光,永远封存在这字里行间。水乡的夜,终将在黎明前隐去,但词心所至,处处皆是永不褪色的灯火与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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