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就是街道王大妈带红袖箍查健康码那套?"老杨眯眼凑近,"上回她逮着我吐痰,罚扫了半条街。"
电视映着阳光的光斑忽然晃得厉害。小王笑得胸腔震动,惊醒了监护仪:"这不就是八旗绿营的老戏码?咱们是绿营兵,义保就是乡勇团练。"他用手里的文件指着电视,"等团练壮大了,就该有小站练兵的新军——您瞧着吧,赶明儿'智慧安保机器人'上岗,连童队长的警棍都得进博物馆。"
老杨的皱纹在斜照里深了几分:"当年抬尸班改制,钱会长他舅爷也说这是'新军换旧旗'。"枯指摩挲着九八年的旧工牌,"结果呢?绞尸绳换成金链子,焚化炉改叫生态告别厅。"
廊外忽起喧哗,担架车轱辘碾过水磨石地,像阵滚雷。斜阳穿过病房的玻璃,在小王手机的集团周报上劈出明暗交界线,周报上集团要求中同样也提到要迅速探讨义保可能性,开拓进取,创新发展,义保倡议书浸在昏黄里,"共建共治共享"六个大字正巧落在小王穿的病号服上。
暮色渐浓时,小王执意要去院里透口气。老杨和坤子搀着他绕过花坛,冬青树新修的枝桠支棱着,在白墙上投下刑具般的影。太平间后墙的藤萝架倒是热闹,紫穗子瀑布似的垂着,却没人敢往那荫凉处歇脚。
"你两回吧,我瞅会儿。"小王在石凳上坐定。老杨和坤子走时往他兜里塞了个烤红薯,早已不再是刚出炉的滚烫,失去温度隔着病号服还让小王感受到袭人的寒意。
西天正烧着橘红的火,云絮被风扯成缕缕灰烬。住院部顶楼的霓虹灯管亮起来,"中医院"三个字在暮色熠熠发亮,倒像团将熄未熄的炭。远处的民保大厦湮在霾里,也不知耸立的高楼之中唯剩集团大楼办公室的窗是否还反着光,就恍如悬在云端的金骰子一般。
小径旁的银杏才抽新芽,嫩叶镶着金边,在风里翻作小小的旌旗。同病房的那个老者病友在草坪上练太极,脚步蹒跚,但是每招每式有板有眼,招式拉到"白鹤亮翅"时,惊起了灌木丛里的麻雀——这群灰扑扑的小东西倒不挑地界,也许在民保大院啃过刘胖子撒的面包屑,此刻又在中医院啄食药棉。
凉亭柱上贴着医院家属楼物业保安招聘广告,浆糊未干处爬着只蜗牛。小王就着最后的天光读:"......年龄65岁以下,身体健康,热心公益......"突然笑出声。当年消防演练的告示也是这般措辞,只不过结尾多盖了个钱氏协会的章。 小王不禁想起刚来住院时家属楼门口那个拦住自己的老保安。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又在他的保安室里静静的守着家属院大门。
夕阳沉到锅炉房烟囱后边时,晚霞突然泼了漫天朱砂。太平间的运尸车悄悄滑过后门,尾灯在暮色里撕出两道血红。小王摸出自己怀中被略微焐暖的红薯,甜香混着来苏水味,竟勾出几分饥饿。他想起二十年前上学的时候,和老耿蹲在校门口小卖铺前啃凉包子,那会儿夕阳也这般透过彩绘玻璃,在青春的发丝上淌成河。
夜风乍起,病号服灌满凉意。护士站的广播忽然飘来钢琴曲,是《友谊地久天长》的变调。护士小姐姐看到小王打着招呼“还不回去,外面凉,小心颈椎”小王说“出来透口气,里面太闷了”
护士小姐姐又折回来走向小王“你同事今天来过后,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王摇摇头“工作上的事。工作调动了呗。病人一个,嫌我没用了呗。”
护士花蕊歪着头看看小王,双手将手里的值班本抱在胸前悠悠说“我以前不在这个科室,那个时候在icu,日以继日加班,工作压力大,经常得罪患者家属,后来被投诉多了,领导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找我谈话,让我来这里报道,当时我也想不通,凭啥调动我,不过又能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过得也还好,起码没以前那么大压力了,王建军!你也可以啊,树挪死人挪活呗”
小王笑笑,觉得花蕊说的有道理,“道理我知道,只是吓一听消息,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花蕊回过头跟小王说“习惯就好,换个单位说不定有利于你恢复,我先走了,你待会就回病房,隔壁老大爷不听劝结果受凉发烧了,可给我们忙坏了”说着转身离开了。
小王望着花蕊渐去的白色背影,隐约消失在楼梯拐角,大楼亮起霓虹被柔和的蓝光镶着,像块方糖溶在夜色里。
老杨说的十六度岗,此刻正在地下一层泛着冷光吧?小王攥紧兜里的周报,调令那栏的褶皱处,深深印出半枚指纹,是小王捏紧的汗液腐蚀着纸张的表面,就像是刘胖子的槟榔汁还是童队长的发胶滴在值班记录本上烟煴着王建军的名字。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望见花坛暗处有东西反光。凑近了看,竟是半截尼龙医护住院手环,手环链坠刻着"07"——和代鹏工牌上的编号一模一样。小王蹲下身捡起来苦笑着,不知道哪个出院的人随手扯断丢弃在草丛中,手环旁的蚂蚁正搬运着不知哪床洒落的药片,排成的队伍像条细小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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