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婆,这么早?"他披上外套走出去,鞋底刚沾地,就踩到一张皱巴巴的纸。弯腰捡起来,是村委会送来的"整改通知",上面红戳鲜明:鼓楼檐角的风铃属于"违规悬挂物",限三日内拆除。
他攥着纸蹲到务婆旁边,老人扫帚没停,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汉人衙门管天管地,还管得着风说话?"她忽然用苗语哼起一段古调,声音低哑得像老树皮摩擦。龙安心只听懂几个词——"铜片耳朵"。
吴晓梅提着竹篮从溪边回来,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糯米粑粑,还冒着热气。她看见龙安心一脸茫然,轻声翻译:"《安铃歌》里说,风铃是祖先的耳朵,拆了,他们就听不见后人哭笑了。"
龙安心抬头望向鼓楼檐角,那些铜片在晨风里轻轻碰撞,声音细碎,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鼓楼东侧,墨师正带着几个年轻人用麻绳捆扎新制的匾额。"阿耶玳"三个汉字旁边刻着苗文"Ghab Dai Bil"——"我们的根"。墨汁里掺了捣碎的朱砂,这是老规矩,红色能压住新名字里的"魂惊"。
龙安心走过去想帮忙扶匾,墨师却伸手拦住:"汉人不能碰未落成的木魂。"他讪讪缩回手,瞥见吴晓梅悄悄用衣角擦掉了匾额背面一道歪斜的墨痕。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寨子里的人陆续聚到鼓楼前,乡里派来的干部也到了,还带着一台摄像机,说是要拍"乡村振兴典型"。
龙安心正和几个年轻人调试合作社的招牌,忽然听见人群里一阵骚动。他回头,看见务婆从自家木楼里走出来——身上竟套了件褪色的靛蓝嫁衣!
那嫁衣明显是几十年前的样式,衣摆上的星辰纹已经泛白,可腰间的银带却亮得刺眼,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人群嗡地炸开,议论声像滚水一样翻腾。
"务妈疯了吧?活人穿嫁衣,这是给阎王递婚帖啊!"村会计的老婆往地上啐了三口唾沫,嘴里念叨着避邪的咒语。
龙安心挤进人堆,看见吴晓梅死死拽着嫁衣的袖口,声音发颤:"您这是要咒自己早走?"
务婆咯咯笑着,露出仅剩的两颗牙:"六十年前这套衣裳见过合作社,六十年后也得见。"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暗红色的痰溅在银带上,立刻被太阳晒成了褐色的痂。
乡长带着摄像机赶到时,务婆已经颤巍巍地爬上了鼓楼的最高层。风把她的破锣嗓子刮得七零八落,可底下的人却渐渐跟着哼了起来。龙安心竖起耳朵听,发现歌词不对劲——原该是"五谷丰登"的地方,老人唱成了"饿不死人"。
乡长助理脸色变了,小声提醒:"领导,这词儿要剪掉吧?"
仪式后的百家宴上,长桌摆满了酸汤鱼、腊肉和糯米酒。龙安心端着碗转了一圈,发现年轻人全挤在角落——吴晓梅的堂弟吴小峰正举着手机,兴奋地剪辑视频。
画面里,务婆的嫁衣被特效镀上一层金光,配上电子芦笙的伴奏和闪烁的苗文字幕:"百年苗寨惊现神秘仪式!"点赞数正以每秒十几个的速度上涨。
"能不能把血痰P掉?"吴小峰扭头问同伴,"太恶心了。"
龙安心一把夺过手机,发现评论区最热的留言是:"演员妆效太假,差评!"他胸口一阵发闷,正要发作,却见务婆佝偻着腰凑过来,枯手指戳着屏幕上的自己:"这个阿妹好看,就是嗓子不如我亮。"
银匠的儿子趁机推销刚到的"苗文化直播设备"——能自动给视频添加"非遗认证"水印的摄像头,三千八一套。几个姑娘围着试用,镜头前突然挤进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务婆对着AI美颜特效惊呼:"哎呀,我年轻时候就这样!"屏幕上,她的皱纹正被算法一点点抹平。
乡长把龙安心拽到临时搭建的"乡村振兴办公室"——其实就是村委会的杂物间,塞满锄头和化肥袋子。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红头文件:"你们合作社得报五个典型人物,要能体现民族团结的。"
龙安心盯着表格里"汉族代表"一栏发愣,窗外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他冲出去,看见喝高了的墨师正用牛角杯往乡长助理嘴里灌米酒:"汉人干部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
助理的西装前襟全湿了,眼镜片上糊着糯米粒,狼狈地往后躲。龙安心冲过去拦,墨师却把牛角杯塞到他手里:"你来!你们汉人肠子弯,酒量倒是直的。"
角落里,务婆的嫁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搁在条凳上。吴晓梅悄悄告诉他:"那口血痰不是病,是老人咬破腮帮子含着的红纸——她怕真吐血晦气,冲了合作社的彩头。"
日头西斜时,龙安心在鼓楼背后撞见务婆独自蹲着吃止痛片。老人脚边摊着一本泛黄的工分簿——1954年的凯寨农业生产合作社记录。
他凑近看,社员名单里有个被划掉的名字:**龙大志**,成分栏写着"汉族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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