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心顺着望去,看见一片墨绿色的山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父亲去世三年,他竟不知道自家还有片成材的杉木林。
3.寻木
午后阳光毒辣得像蘸了盐水的鞭子。龙安心跟着阿公往杉木林走,茅草划过裸露的小腿,划出细密的红痕。老人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稳踩在隐蔽的石头路上——那其实是山洪冲刷出的天然阶梯。
"就是这些。"阿公拍了拍最近的一棵杉树,树皮粗糙得像老人的掌心纹路,"龙老四栽的,1989年苗年。"
二十多棵杉树笔直地刺向天空,最粗的已有脸盆粗细。龙安心抚过树干上深深的斧痕,那是父亲做的记号。当年那个矿工兼木匠的男人,竟在这荒山上种下了未来的房梁。
"要砍几棵?"
"五棵够用。"阿公掏出卷皮尺量了量,"挑最直的,留着弯的以后做犁。"
龙安心抢过斧头,第一下却砍歪了,斧刃卡在树皮里。阿公叹了口气,从腰间取下个皮套子,里面装着三把不同弧度的刨刀。"先用这个。"他挑了把最窄的,在树干上刮出圈白痕,"顺纹砍。"
斧头跟着白痕落下,木屑飞溅到龙安心汗湿的衣领里。砍到第三棵树时,他的T恤已经能拧出水来。阿公坐在树荫下磨斧头,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和着山蝉的鸣叫,竟有种奇特的韵律。
"歇会儿。"老人递来竹筒装的凉茶,水面上漂着些不明植物的根须。
龙安心灌了一大口,苦涩中带着回甘。正想问配方,忽然看见茶汤里沉着只死蚂蚁。他犹豫的瞬间,阿公已经拿回竹筒,连蚂蚁一起喝了下去。
"蛋白质。"老人抹抹嘴,"比你们城里人吃的蛋白粉强。"
日头西斜时,五棵杉树终于放倒。阿公用柴刀削去枝桠,动作流畅得像在给巨人理发。龙安心试着学,却把树干削得坑坑洼洼。"没事,"老人把残缺的那面朝上,"到时候贴墙放。"
往回拖第一棵树时,龙安心差点被惯性带下山坡。阿公教他把藤绳套在肩上,脚掌要像吸盘一样贴地走。等五棵树都拖到学校操场时,他的锁骨已经磨出了血,但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小手摸着还带着树脂香的木材,仿佛在抚摸巨龙脊背。
"龙老师真厉害!"缺门牙的男孩仰着脸,鼻尖上沾着木屑。
龙安心突然鼻子一酸。在广州工地,他绘制的图纸盖成了三十层的大厦,却从未收获过如此纯粹的崇拜。
4.意外来客
暮色四合时,操场变成了露天工坊。阿公在教大点的孩子用砂纸打磨木材,龙安心则负责给榫头划线。他正用从广州带回的工程笔描线,忽然听见校门口传来引擎声。
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喘着粗气停下,车门上印着"县教育局"的褪色字样。驾驶座跳下个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鼓鼓的公文包。
"吴晓梅老师在吗?"男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方言腔。
吴晓梅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玉米面:"杨股长?"
被称作杨股长的男人环顾四周,目光在堆积的木材上停留片刻:"听说你们擅自砍树修校舍?"公文包啪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红头文件,"国有林木砍伐要审批的。"
阿公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龙安心上前一步:"是自家种的杉树。"
"有林权证吗?"杨股长推了推眼镜,"没有就是违规。"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上煮着的野菜粥在咕嘟作响。吴晓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张对折的纸条:"杨股长,这是孩子们联名写的感谢信,本来准备明天送到局里......"
杨股长扫了眼皱巴巴的纸条,表情微妙地松动了一下。这时吉普车后门开了,钻出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怀里紧紧抱着个崭新的书包。
"爸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漏雨的学校?"女孩仰头看着裂缝的墙壁,突然打了个喷嚏——屋顶落下的灰尘钻进了她的鼻孔。
龙安心注意到女孩的凉鞋是某名牌的当季新款,鞋底干净得像是从未沾过泥土。而她父亲锃亮的皮鞋正踩在一滩泥水上,鞋头已经沾上了污渍。
"丫丫回车上等。"杨股长掏出手帕擦鞋,却越擦越脏。这时小女孩已经跑到孩子们中间,好奇地摸着一根刚刨光的杉木。
"好香啊!"她把脸贴在木材上,"像圣诞树的味道!"
苗族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圣诞树这个词。吴晓梅蹲下身解释:"就是城里人过洋节摆的松树。"她转向杨股长,"吃过饭再走吧?野菜粥马上好。"
杨股长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女儿发亮的眼睛,终于松口:"那就简单吃点。"
这顿"简单"的晚饭吃了整整两小时。起初杨股长还用纸巾反复擦拭竹筷,后来干脆学着阿公的样子捧着碗喝粥。他的女儿丫丫和苗族孩子们挤在一条长凳上,小口喝着吴晓梅特意加糖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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