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像无数小锤子在敲打龙安心的太阳穴。他蹲在工地宿舍的上铺,把最后一件还算完好的T恤叠进褪色的登山包里。这件印着"广州塔"图案的文化衫是三年前刚来这座城市时,林妍在地摊上花十五块钱给他买的。
"安心,你收拾好了没?下面催着退房了。"下铺的老张探出头,手里捏着半截烟,烟灰掉在已经发黑的床单上。
龙安心没应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帽内侧。那里贴着个褪色的卡通贴纸,是林妍去年生日时贴上去的,一只咧着嘴笑的棕色小熊。现在小熊的左耳已经磨没了,只剩下半个模糊的笑脸。
"操他妈的李大头!"隔壁床的王志突然把搪瓷缸砸在地上,劣质茶叶和烟头溅得到处都是,"三个月工资啊!说跑就跑!"
龙安心把安全帽轻轻放进包里,又检查了一遍床缝。前天警察来登记时说过,今天中午前必须清空宿舍。工地停工已经两周,包工头李大头卷着工程款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发商直接把板房区的水电都断了。
"你还有钱买车票不?"老张吐着烟圈问。
龙安心摸了摸裤兜里的三百二十块钱。这是他全部家当——昨天把二手电动车卖给收废品的得来的。那辆车是他花八百块买的,骑了不到四个月。
"够到家的。"他低声说,声音淹没在越来越急的雨声里。
宿舍门被踹开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两个穿制服的物业站在门口,后面跟着拿钥匙串的保安队长。
"到点了!赶紧的!"保安队长用钥匙串敲着铁门,"再不走叫派出所来清人了!"
龙安心拎着包跳下床,塑料拖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的枕头下还压着半包红双喜,想了想又塞回兜里。走出门时,雨水立刻顺着铁皮屋檐浇在他的脖子上,冰凉得像无数根针。
工地大门外停着几辆摩的,司机们披着雨衣蹲在墙根下抽烟。龙安心选了最老的那辆——司机是个缺了门牙的大爷,后座上绑着个塑料布做的遮雨棚。
"天河客运站。"龙安心说。他本想坐公交,但看着越来越大的雨,还是咬牙多花了十块钱。
摩托车在积水的路上颠簸,雨水从塑料布的缝隙溅进来,打湿了他的裤腿。龙安心把包抱在怀里,摸到里面硬邦邦的安全帽。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到广州的那个下午,李大头就是看中他这顶崭新的安全帽才收他做小工的。"戴白帽子的都是大学生,红帽子是技术员,咱们蓝帽子就是卖力气的。"李大头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脑袋圆,戴帽子好看。"
客运站门口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提着编织袋或拖着行李箱。龙安心在售票窗口前排队时,闻到一股浓重的汗酸味,不知道是来自前面那个穿迷彩服的大叔,还是他自己已经三天没换的衣服。
"凯里,最近一班。"他把身份证和两百块钱从窗口下方推过去。
售票员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两点二十的,没座了,站票要吗?"
龙安心点点头。拿到票后,他在候车大厅的角落里蹲下,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昨晚在便利店买的两个肉松面包,已经压得变了形。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喉结滚动时能感觉到面包粗糙的质感刮着食道。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微信。龙安心擦了擦手上的油才点开:"你今天搬出去了吗?"短短七个字,他看了足足一分钟。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嗯"。聊天记录往上翻,上周日的对话还停留在林妍说"我妈又给我介绍对象了,烦死了",他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当时他正和王志在工地后门的小炒店喝酒,庆祝终于要发工资了。
候车厅的广播开始播报检票通知。龙安心把手机塞回兜里,拎着包往检票口挤。站台上雨小了些,但空气更加闷热。他挤在人群中间上了大巴,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站着。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脚臭的混合气味,头顶的空调出风口嗡嗡响着,吹出来的风带着霉味。
大巴开出广州市区时,龙安心贴着车窗,看着那些高楼大厦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三年前他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林妍撑着把透明伞在车站等他,头发上沾着水珠,笑着说:"广州欢迎你。"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语音通话,林妍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龙安心挤到车厢连接处才接起来。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林妍的声音有些迟疑。
"在回家路上。"龙安心说。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还有中年女人尖利的笑声。
"回贵州?"林妍似乎很惊讶,"那...工作怎么办?"
龙安心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兜里摸出那半包烟,想起车上不能抽又塞了回去:"工地黄了,李大头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你...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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