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雪帐里,靳时栖的额头在发烫。
高热烧得他神志不清,铁链磨烂的腕骨渗出脓血,在兽皮褥子上洇出黑红的印子。
帐外,狄人烤羊肉的腥膻混着欢呼声飘进来,而他蜷在阴影里,梦见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宁稷就站在山神庙那端。
祂披着一件素白长衣,衣料非丝非麻,倒像是月光织就的雾绡,本该纤尘不染,可下摆却有大片焦黑的灼痕。
祂的长发垂落至膝,发丝间既无珠玉也无纶巾,唯有几缕银丝隐现,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睛冷得瘆人——既无悲悯也无怒意。
靳时栖缓缓来至山神庙前。
自从离开清津村后,他再也没梦到过神明。
宁稷抬手去探靳时栖的额温,袖口滑落半截小臂。
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底下蜿蜒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却不像活人的脉络。
可此刻——
那道身影就站在一步之外,白衣胜雪。
靳时栖的视线模糊不清,高热让他的眼球灼痛,可他还是固执地睁着眼,生怕一闭眼,这幻影就会消散。
他痴痴地望着神明,甚至忘了跪下,脊柱绷得笔直,脖颈扬起一个近乎僭越的弧度,滚烫的目光一寸寸碾过神明的眉目。
九年来,靳时栖一刻不停地修建山神庙。
历寒山登基后,哪怕有着从龙之功,他也未要求其余的赏赐,只是希望在京城也建一座庙宇,供奉的神明叫做宁稷。
他确实做到了当初在宁稷山上许下的诺言。
如今的宁稷,的确不会再魂飞魄散,但祂仍旧漠视所有人的祈愿。
事实上,支撑宁稷没有魂飞魄散的愿力,都来自靳时栖。
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的信仰,纯粹至极。
但人真的能没有一点私心,没有愿望吗。
宁稷俯身,冰凉的发丝垂落在靳时栖裸露的脖颈,像无数细小的银蛇游过滚烫的肌肤,冰冷的指尖悬在他的眉心。
北狄的首领想见他,无非就是劝降,宁稷知晓靳时栖性子倔,不可能同意,到最后一定会是百般酷刑折磨。
小时候为了除恶虎寨,尚且能够忍心烧了整个村子,怎么长大后反而更固执了呢?
虽然宁稷已经不再关心人间发生的事,但靳时栖,和其余信众不同。
宁稷最初只是想看,这颗赤诚之心究竟能维系多久。
靳时栖以为自己九年未见神明,实则宁稷每次苏醒都会盯着他看很久很久。
神厌世间,独怜一人。
祂见过无数信徒跪在庙前——农夫求雨,商贾求财,妇人求子。
他们虔诚地叩首,奉上香火,但此时神像垂落的眼眸里,映着的是那个执拗地为祂重塑金身的少年。
九年前与现在,似乎没太大的差距。
祂一直在等,等靳时栖的祈愿。
祂不相信有人无欲无求。
若此刻的靳时栖祈愿自由,祈愿复仇,甚至是一场屠杀,宁稷都可以帮他。
但也仅会帮他一次。
只要靳时栖开口,他就还是令北狄闻风丧胆的白狼将军。
只要他开口...
但靳时栖一言不发。
朝思暮想的身影近在咫尺,他却像被雷劈中的树,根须死死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并不知道宁稷一直在观察自己。
此时更像是多年未见的重逢。
二十二岁铁血独断的白狼将军,仿佛又回到第一次杀了山匪时的手足无措。
“您......”
他喉结滚动,咽下满腔铁锈味。
他想问神明是否看见自己立的战功,是否记得那年补好的泥像。
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他到底是阶下囚还是虔诚的信徒?
神明袖口的焦黑边缘簌簌飘落几粒灰烬,靳时栖突然伸手去接,铁链哗啦作响,磨烂的腕骨蹭脏了神明垂落的衣角。
高热让视线模糊成片,可他固执地睁着眼,仿佛少看一眼都是滔天罪过。
冰冷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他的脸上。
靳时栖的左脸处有一片死去的皮肤,那时他年轻气盛,兵行险着,皮肉烧焦的味道留了很久。
后来伤口结了痂,变成一块暗红色的硬疤,像贴在脸上的冰冷铁具,再也感受不到风霜雨雪。
直到神明的指尖落下。
冰凉指腹触到伤疤的瞬间,那块早已麻木的皮肤突然活了过来。
先是细微的刺痒,像冬眠的蛇被春日惊醒,在皮下不安地扭动,接着是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的酸胀,顺着神经一路爬上太阳穴。
靳时栖不自觉地偏头,用伤疤更重地磨蹭神明的手指——
他急需这阵痒意之下的、更深更痛的触感,来证明此刻并非高烧中的幻梦。
靳时栖急喘着前倾,铁链哗啦作响,伤口几乎要撞上神明垂落的袖角。
深邃的紫眸中,难得掀起波澜,荡漾着某种近乎温柔的色泽。
没来由的,宁稷开始烦躁起来。
这个儿时还勉强算得上乖巧听话的痴儿,如今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吗!
祂的手指突然掐住靳时栖的下巴,他被迫张开嘴,呼出的白气与神明的寒意交融,在咫尺之间织成暧昧的雾网。
喜欢快穿?请领略宿主的变态美学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快穿?请领略宿主的变态美学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