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见王贞秀始终神色不展,再一想事情的前后因果,以及沉香夫人的种种表情,心中也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推测了一番。少卿,待王贞秀总算起身吩咐回去时,她便跟随在他身后。一行人刚刚走出冷梅庵的门口,身后便有先前替沉香夫人开腔的侍女追上来,手中递来一个小小的包袱,送到青鸾手中道:“这是夫人送给姑娘的一点小心意,说是家传的香谱,其余的,还有两样夫人亲手给姑娘和二姑娘做的首饰。另外夫人让奴婢给姑娘带句话,将来若有机会去到镇江,请务必去寻访一下慧如……当时棠定师太应承夫人,说是三年内不会让她落发,但是三年之后若慧如还不肯改变心意,那她便收她为衣钵传人。”
青鸾听完这话,自是明白,原来她是要让自己去劝阻慧如出家。只是镇江距离荆州千里之遥,她而今又身陷囹圄之中,真正不知道,何时才能前往?
似看穿她心中所想,走在前面的王贞秀忽然回过头来,眼神似讥诮又怜悯的道:“若想去镇江,快马来回也不过十余日而已。只是我猜想,那丫头的性子如此倔强顽劣,便是你去劝了,怕也没什么用。”
青鸾听他的言下之意,隐约对子蘩还有些接触,便问道:“大人可知她为何一意孤行要去出家?”
王贞秀便有不悦,甩了一下衣袖,冷然道:“难道是你以为,我没有容人之量?左右还在菩萨跟前,我便抿心自问,那丫头昔年跟在夫人身边,我待她纵使没有亲兄长那般亲厚宽和,可也从来不曾亏待过半分。便是与父亲出外秋猎,得来的狐狸紫貂皮毛,也尽叫人送了给她做衣衫。”
可是,子蘩心中需要的,却不会是这些所谓的恩惠荣华——青鸾心中泛起浓稠的苦涩,她强忍着难过,点头道:“我替子蘩谢谢大人,昔年的照拂之情。”
“说得好似我还稀罕你们的感念似的,其实我只是看在——”王贞秀的话没有说完,却匆匆掩下,而后快步行往庵前的马匹前。青鸾紧跟在他身后,提着那只小小的包袱坐上马车时,才掀开车帘往庵门之中再深深的看了两眼。
时是暮春,庵前的梨花已经落尽,只余下几树光秃秃的枝丫矗在那里,时不时被山中的微风拂动着顶上未落的花蕊。但地上却有大片零星的花瓣,似是被昨夜的急雨劲风所击落。
马车在庵前回旋了一圈,急速的往山下跑去。青鸾最后一眼落在那块牌匾上,泪水亦随之汹涌而出,无可止歇。
回到定庐后院,那锦衣丽人率先迎上来,王贞秀低声与她附耳了几句,丽人旋即喜笑颜开,趋前对青鸾道:“恭喜姑娘,想不到姑娘竟与大人有兄妹之缘分。如此一来,以后便真是一家人了,我叫麓姬,姑娘以后直唤我名字即可。”
听起来,是王贞秀主动将认亲之事告知了麓姬,所以令她心头大石落了地,便一改前态转而对青鸾亲热有加。但青鸾却忍不住猜测,王贞秀做这一切,到底所为何来?
这些话,她无法去当面问她,或是王贞秀。若那猜测属实,那么这两个当事人必然此生都会对此讳莫如深,至死不认。
可是如此模棱两可的相遇相认,又让她心中充满了悲伤与愁绪,甚至还有隐隐的愤怒与诘问。
仿佛原来期待了多年的重逢,还不如不见,或者,此生只在心中怀念。
掌珠也对青鸾去冷梅庵之行略有所知,但看她甚是失落的回来,两人照面时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一种痛楚与难过,她只看了一眼便洞悉全部。这一次,换她安慰青鸾,道:“还是要觉得幸甚,上天终究让我们跟她再见了一面。虽然这一面,会让彼此都觉得难堪,但是——若能抉择,我想,我们都还是会选择再见的。不管重逢是怎样的场面,有些东西,始终斩不断。”
是,斩不断——这一世的母女之情,自己托生于她的腹中,骨血相融,这一种世间最为亲厚的血亲,又岂能因为命运的颠沛流离而消散?
青鸾第一次将头靠在掌珠肩上,只是稍稍片刻,点头道:“是,我不怨她。”
稍后她回到自己房中,打开那包袱来看时,才知是母亲亲笔所书的调香之术,其中夹注的又是父亲从前的笔迹,两人一记一添注,笔墨之间都甚是笃和。想来是当年的新婚夫妇恩爱甚笃,日常起居家务之余,便共同钻研女红香术为乐,兴致昂然的父亲特地为妻子备注好一应细项,原是打算留给子孙后代以作观摩。谁知这东西最终却没有机会亲手交给子女,而后家破人亡,不知所向,当真是命运弄人了。
而今日这一番重逢,便让这镌永悠长的相思之情终于得到了摒弃,只怕如今的沉香夫人在见到女儿的那瞬,此生便了无了牵挂心愿。她的心应是死透了,从此决无再见之日,所以才会将此物都留给她——青鸾在心中苦笑一声,将香谱锁入箱中,支开窗向外眺望,只见风吹后山的花树婆娑起舞,但那满目繁华浩荡,落在自己这个满怀悲伤的人眼中,也尽是这般的萧条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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