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素垂眸坐在厅里,角落的长几上放着鎏金錾花果盘,果盘里盛着新鲜的青梅与桑葚,酸甜气息混着冰盆凉意漫开,驱散了午后的炎热。
她盯着冰盆里融掉的一角,思绪又回到几日前启元宫的情形。余少云敲打她时,那护甲叩在扶手上的声响,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门外脚步声传来,就见谢知意穿着一袭浅蓝纱衣款步而入,领口和袖口绣着莲纹,走动间隐约可见内搭的白色衬裙,腕间珍珠手串随着步伐轻晃,鬓边一支珍珠流苏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更衬得她风姿绰约。
柳月素忙起身行礼:“妾身见过佳嫔,佳嫔万安。”
谢知意微微浅笑,“柳良人不必多礼,请坐。”
霜降送茶水点心进来,就退到角落候着。
“那日多谢佳嫔为妾身解围,若非佳嫔开口,皇后娘娘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妾身。”柳月素开门见山地表达着谢意。
“些许小事,你不必挂怀。”谢知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过你毕竟住在瑞宁宫,那群秀女你确实得上点心。”
“秀女们都是官家千金,妾身出身卑微,位分又低,不好随便掺和她们的事。”柳月素弱弱地道。
谢知意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柳良人,在这宫里,出身低并非长久的阻碍,历朝历代,不乏出身微寒却步步高升的例子。”
柳月素攥紧手中的扇柄,胆怯地说道:“妾身不过是个良人,那些官家小姐们怎会瞧得上妾身?就算主动结交,也只会自讨没趣。”
“我一国公主,难道还不及她们身份尊贵?”谢知意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意味深长,“柳良人,你为何就敢来与我结交?”
“佳嫔入宫当日,就不惧贵妃,敢直言不讳,让妾身知晓您是个能倚靠的人。再者......”柳月素顿了顿,目光落到谢知意发间的珍珠流苏簪上,“您容貌出众,得宠是早晚之事。而且您待人宽厚,为人仗义。与您结交,即便妾身身份低微,也不用担心您低看了妾身。”
谢知意垂首轻抿茶盏,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玩味,她就知道这宫里,没有简单的人物,这话太恭维她了,若不是她足够理智,怕是要被柳月素哄得心花怒放、飘飘然了。
“柳良人在瑞宁宫住了五六年,总该知道,宫墙根下的青苔,有时候比朱漆更能显出年月。”谢知意拿起碟子芙蓉糕,“新来的蝴蝶,最爱往旧苔上落。”
“可青苔再厚实,也挡不住暴雨冲刷。去年冬日,司礼监新换了掌事,连瑞宁宫的炭盆都比往年薄了三分。”柳月素轻叹一声,“若是引了蝴蝶来,却连口蜜水都供不上,反倒要被人笑穷酸。”
“青苔与蝴蝶相辅相成,蝴蝶振翅能驱散虫蚁,青苔铺陈可庇护蝶卵。既知炭盆薄,便该想法子添炭,而不是冷着,把自己给冻病了。”谢知意淡淡笑道。
柳月素不是蠢人,她听得懂谢知意话中之意。
那些初入宫闱、尚不知深浅的秀女,若能收入麾下,既能壮大势力,又可作为试探各方的棋子,可那些世家小姐未必会甘心屈居人下。
“偏殿角落的蛛网,三日光景就织得密不透风。”柳月素攥着褪色的裙角,金线绣的石榴茶在指下蜷成褶皱,“新来的小宫女莽撞,扫帚一挥,倒把梁上的燕子全惊飞了。”
谢知意将茶盏轻轻地搁在缠枝莲纹的案几上,“蛛网再牢,也困不住长翅膀的。倒是听闻尚宫局新制的金丝鸟笼,隔着镂空雕花,连猫爪子都伸不进去。”
柳月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可再金贵的笼子,遇上暴雨也得漏。瑞宁宫后殿外的井水,浑浊了半月,如今连泡茶都省着用,哪里养得起金贵鸟儿。”
谢知意忽然轻笑出声,团扇半掩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失望,“天气愈发的炎了,柳良人试过冰镇酸梅汤么?加两片薄荷叶,最是解暑。”
柳月素虽错愕她换了话题,却还顺着道:“加薄荷叶,妾身没有品尝过,倒是御膳房新制的冰湃酸梅汤,加了江南进贡的糖霜,酸甜沁凉,偏生瑞宁宫分到的冰碗,总盛不满半碗,也只能浅尝一个味,解不了暑。”
这是在卖惨?
谢知意淡淡一笑,从碟中拈起一片蜜饯青梅:“这梅子虽酸,冰镇后却最开胃。不过太医说,夏日贪凉易伤脾胃,昨儿个有小宫女贪嘴,偷喝了半盏冰饮,夜里腹痛得直冒冷汗。”
她将青梅放回碟中,帕子轻轻拭过指尖。
柳月素唇瓣微动,正要开口。
谢知意又端起茶盏,“夏日的太阳毒得很,廊下看着阴凉,石板地反蒸的热气最容易闷着人。”
她将纱衣的宽袖松松拢在腕间,望着门口,“瑞宁宫离长春宫这般的远,来回一趟总要耗些气力。良人若是路上受了暑气,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檐角铜铃忽然轻响,谢知意便道:“这天气说变就变,眼看要起风了。这里回廊曲折,夜里灯笼隔着纱帐,光线昏暗。万一走错路就不好了,霜降,送良人出去吧。”
这番看似周到的关照,实则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柳月素轻咬了下唇角,起身道:“妾身告退。”
霜降送柳月素出去,谢知意轻摇了摇头,既想晋升位分,又瞻前顾后,这样又怎么能成事呢。
鎏金夕阳斜斜照在回廊朱漆栏杆上,柳月素若有所思地往前走,猛然间意识到,她怕是要失去谢知意对她的庇护了。
“良人,怎么了?”娇儿不解地看着停下来的柳月素,问道。
“没事,我没事。”柳月素苦笑道。
柳月素拖着虚浮的脚步,在娇儿的搀扶下,终于走到瑞宁宫宫门。
刚要进去,就见沈朝雾带着两个宫女迎面走来。
柳月素认得,那两个宫女是在慈宁宫伺候的。
沈朝雾见到柳月素,脚步未停,敷衍道:“柳良人安好。”
柳月素被迫侧身避让,望着那抹远去的灰影,苦笑。
娇儿低声说了句,“沈秀女太无礼了。”
“太后的侄女,可以如此任意妄为。”柳月素神情黯淡的往宫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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