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御史台的偏厅时,烛火在麴云凰眉峰投下细碎阴影。
她捏着那团皱巴巴的信纸,指节因用力泛白,信上"枕边人"三个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窗外更漏敲过三更,她突然将信纸往烛火上一送,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飘向窗外,像极了她此刻翻涌的心思——牛俊逸寄自漠北的信还压在妆匣最底层,虎符内侧"龙骧卫"的刻痕她用帕子擦过百遍,原来那些温热的字句里,竟藏着她从未察觉的暗礁。
"姑娘,杨御史来了。"小桃的轻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杨御史跨进门槛时,官靴上还沾着未拭净的泥星。
他平日总梳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此刻有些凌乱,见着麴云凰便长叹一声:"今日下朝后,宰相府的管事抬着八抬礼盒候在我府门口,说是刘相送的'润笔费'。"他从袖中抖出张礼单,红纸上金漆写着"珊瑚树三株南海明珠十颗",末尾还压着枚朱砂印——"再查旧案,恐有不测"。
麴云凰指尖抚过那行威胁,忽然笑了:"杨大人可知林小姐今日去普济寺还愿?"
杨御史一怔:"那骄纵丫头?"
"她昨日命人拆了西市的茶棚,就为看小商贩卖惨取乐。"麴云凰端起茶盏抿了口,"若她的马车在青石板街遇着刺客......"
杨御史瞳孔骤缩:"你要借江湖人之手?"
"自然是'偶遇'的江湖散修。"麴云凰将茶盏重重一放,"刘相若连女儿都护不住,哪还有心思对付我们?"
第二日未时三刻,林小姐的鎏金马车刚拐过青石板街,便听得"嗖"的一声——支淬了麻药的短箭擦着她鬓边的红宝石步摇钉进车帘。
"有刺客!"车夫的惊呼炸响,林小姐"啊"地尖叫着摔进软榻,金钗滚落一地。
她扒着车窗往外看,正见两个蒙着黑巾的身影翻上屋顶,其中一人腰间挂着枚青铜虎牌——正是江湖散修常用的"亡命令"。
"爹!"林小姐撞开宰相府的雕花门,珠钗乱颤,"那些人说...说女儿害了他们的兄弟!
您快去抓凶手!"
刘宰相正对着案头的密报皱眉——韩砚旧部突然在北疆异动,黄公公的死竟被御史台翻出了新证词。
听得女儿哭闹,他额角青筋直跳:"去!
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全调去!"待林小姐摔门而去,他攥紧密报,指节发白:"麴云凰这是要拆我的左膀右臂!"
与此同时,麴云凰正立在马将军府的演武场边。
马将军挥着九环刀劈开沙袋,汗水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小丫头,你要我帮你翻旧案?"
"马将军当年与我父亲同守玉门关,该知道麴家从未通敌。"麴云凰将腰间玉笛往石桌上一放,"我需要您的虎符调阅边关军报。"
马将军收刀入鞘,刀锋映出他微眯的眼:"空口无凭。"
"今夜子时,苏师爷的书房。"麴云凰转身要走,又回头一笑,"若我能取出刘相与南疆商会的账本,将军可愿信我?"
子时的宰相府静得能听见更漏声。
麴云凰贴着廊柱屏息,指尖按在玉笛上——"灵犀幻音诀"运转的瞬间,耳中便响起前方游廊的脚步声。
她足尖轻点跃上屋檐,瓦砾在她脚下未发出半分声响。
苏师爷的书房窗棂插着铜锁,她取出随身的薄刃挑开,混着龙涎香的墨味扑面而来。
案头堆着几卷账册,最底下那本封皮泛着油光——正是南疆商会特有的竹纸。
她刚要抽走,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苏师爷,相爷说明日要审那两个刺客。"
"知道了。"苏师爷的声音阴恻恻的,"把灯添上。"
烛火"啪"地炸开,麴云凰借着阴影闪进书橱后的暗格。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指尖却稳稳攥住账册——翻开第一页,"麴家军粮银三百万两"的字迹刺得她眼疼,再往后翻,"太子伴读周大人收黄金五千两"的记录让她倒吸冷气。
天刚蒙蒙亮,杨御史便捧着账册冲进朝堂。
金殿之上,刘宰相正奏报"刺客已伏法",忽见杨御史甩袖出列:"臣有证物!"
账册"哐当"一声砸在御案上,皇帝翻开的手猛地顿住:"这...这是南疆商会的密账?"
"刘相借通敌之名构陷麴家,实则私吞军粮!"杨御史指向账册某页,"这是当年拨给麴家军的粮银,全进了南疆商会的户头!"
刘宰相额头的汗瞬间浸透官帽:"陛下明鉴,此乃栽赃!"
"栽赃?"麴云凰从朝臣后走出,腰间玉笛映着晨光,"苏师爷的书房密道里,还藏着南疆商会的印信。"她取出枚青铜印拍在案上,"要不要传苏师爷来对质?"
刘宰相踉跄两步,扶住龙柱才稳住身形。
他望着皇帝愈发冷沉的脸色,喉间腥甜上涌——他算到了麴云凰查旧案,算到了她联络朝臣,却没算到这丫头竟能摸到他最隐秘的账本。
"着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共审此案。"皇帝将账册重重一合,"刘爱卿暂且停职,配合调查。"
退朝时,春风卷着杏花瓣扑进廊下。
麴云凰站在汉白玉阶上,指尖摩挲着账本末页——那里有枚极淡的朱印,是团盘绕的云纹,她曾在牛俊逸的信笺上见过。
"姑娘?"小桃的呼唤让她回神,她将账本往袖中一藏,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
牛俊逸昨日传信说在南疆查到了线索,此刻那团云纹却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原来她以为的并肩,或许从一开始便隔着层迷雾。
宫门外传来马蹄声,她望着天边的云,将玉笛按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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