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铁观音火候过了三秒。"
林婉清捏着青瓷杯的手忽然顿住。茶汤表面浮着的热气本该是袅袅上升,此刻却像被冻住的丝绸般凝固在半空。柜台后的老式座钟发出齿轮卡涩的声响,分针突然逆时针狂转,铜制钟摆甩出的阴影在地面扭曲成蛇形。
陆昭的登山靴碾过满地碎茶叶,军刀鞘磕在黄花梨桌角发出闷响:"别碰那壶茶!掌柜添水时手腕抖了七次——他在重复三十年前的动作。"
我望着柜台上那套钧窑茶具,紫砂壶嘴正渗出琥珀色的胶状物。穿着藏青大褂的掌柜保持着斟茶姿势,右手小指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石英材质,阳光穿过时在地面投下棱形光斑。
"你们年轻人总嫌茶苦,"掌柜突然开口,玻璃质感的眼珠转向我们,"等得起三十载春秋,才知道回甘多金贵。"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声音分明是童年记忆里早逝的邻居王叔。透过雕花窗棂,本该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个糖人摊子孤零零立着,草靶上插着的孙悟空糖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陆昭,我们进来时街上根本没有..."我话音卡在喉咙里。茶案上的水渍不知何时漫成溪流,八仙桌腿生出年轮状纹路,每一圈都嵌着老照片般的影像。最近那圈里,我看到穿碎花裙的自己正趴在柜台买茉莉香片。
"时空年轮。"陆昭的匕首扎进木纹,暗红血珠顺着刀刃滚落,在触及桌面的刹那冻结成冰晶,"喝过茶的人都会变成养料。"
二楼雅间传来琵琶声时,我终于意识到茶馆的恐怖之处。那曲《十面埋伏》的轮指技法,与三年前非遗展演上失聪的琴师如出一辙。当我们踹开描金屏风,看到的却是具端坐的骷髅——它指骨上缠着琴弦,头盖骨表面覆盖着薄薄的水晶层。
"这位先生二十年前说要等雨停。"掌柜的声音从楼下飘来,水晶化的下颌骨咯咯作响,"您二位要等多久?"
陆昭突然拽着我扑向楼梯。身后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原先站立处的青砖地长出钟乳石般的晶簇。二楼回廊的雕花栏杆正在褪色,朱红漆皮剥落后露出里面蜂窝状的时空结构。
"小心呼吸节奏!"陆昭甩出登山绳缠住横梁,"水汽里有加速老化的粒子。"
我摸到发烫的锁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老年斑似的晶斑。更可怕的是大堂里的茶客们,他们依旧谈笑风生,但所有人的动作都像卡帧的电影画面。穿中山装的老者举着茶杯的手掌已经完全晶化,杯底沉淀的茶叶竟组成"1997"的数字。
"看他们的影子!"我嗓音发颤。阳光穿过晶化躯体投射在地面的,不是人影而是沙漏形状的暗斑。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回头冲我们笑,她脖颈以下已经变成剔透的水晶,胸腔里封存着正在发芽的银杏叶。
当第一缕月光穿过瓦当时,茶馆进入了最诡异的阶段。所有晶化茶客突然同步起身,瓷盏碰撞声汇成潮汐般的音浪。掌柜的水晶手指划过算盘,翡翠算珠弹出时在空中留下彗星状的拖尾。
"酉时三刻,该收茶钱了。"他的声带发出砂纸摩擦玻璃的声响。
陆昭把我推向后院,军刀劈开扑面而来的算珠暴雨。那些翡翠珠落地即炸开,每个碎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的景象:2005年拆迁的戏台、2018年失火的仓库、还有此刻正在晶化的我们。
后院的古井冒着寒气。我扒着井沿往下看,水面倒影里二十岁的自己正在急速衰老,而井底沉着数十具水晶骷髅。最深处有团人形阴影在蠕动,它额头嵌着块停止走动的怀表。
"这是时间锚点!"我甩出登山绳捆住井口辘轳,"破坏它或许能..."
辘轳突然自发转动,麻绳勒进掌心的瞬间,我看到了三十年的光阴洪流。1987年新婚夫妇在井边合影,2003年高考生投下准考证,2021年的自己正在坠落。每个时空的井水都泛着不同颜色的幽光,最终汇聚成吞噬一切的黑暗。
"抓紧我!"陆昭的吼声撕开时空漩涡。他左手拽着登山绳,右手握的军刀正在褪去金属光泽,刀刃浮现出沙漏图腾。当刀锋划过我手腕时,飞溅的血珠没有下落,而是悬浮成血色银河。
我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扯下战术背包里的防风镜,我透过茶色镜片看到惊悚真相——整个茶馆其实是个巨型沙漏,而我们正处于收窄的玻璃甬道中。那些晶化的茶客都是被困在时光夹层中的砂砾。
"用第九狱切时间线会反噬!"我按住他持刀的手。刀柄镶嵌的暗红色宝石正在吸收我们的生命力,表面浮现出血管般的纹路。
陆昭扯开领口,锁骨下方赫然有圈晶化印记:"从喝下那杯茶开始,我们的时间就只剩半柱香了。"
刀锋刺入古井的刹那,我听见时光断裂的脆响。井水倒卷成银色巨龙,那些被困的时光碎片化作鳞片剥落。当巨龙撞破天际时,我们跌回现实中的茶馆大堂——所有晶化茶客都保持着惊愕的表情,掌柜的水晶手掌停在我咽喉三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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