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青烟渐渐散作细碎光斑，安陵容盯着那个残缺的"肃"字，耳畔似又响起前世白绫绞断颈骨时的脆响。
她将白玉簪重重刺进妆奁，镂空雕花的黄杨木裂开细缝，恰如她此刻寸寸崩裂的神经。
四更梆子敲过三巡时，皇帝踏着晨露进了储秀宫。
安陵容特意选了件月白绣银丝竹纹的氅衣，领口系得松垮，露出昨夜在香灰里翻找符咒时烫红的锁骨。
"容儿近日清减了。"皇帝指尖划过那处红痕，目光却被案头半开的《地藏经》引去。
经文旁摆着块刻满卍字的沉香木，正是前日从夏常在镯中掉出的残片改制。
安陵容垂眸研墨："臣妾抄经时总想起端妃姐姐，她咳疾反复，该换些温补的香药。"狼毫饱蘸朱砂，在宣纸上洇开血似的红痕。
皇帝突然攥住她手腕，金镶玉扳指硌得腕骨生疼："李进忠说你在查宝华殿的香灰？"
窗外传来玉辇铃铛声，齐妃绛红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进几片染着曼陀罗香气的银杏叶。"臣妾给皇上请安。"她抚着鬓边金累丝点翠簪，目光掠过案上《地藏经》，"安妹妹当真心善，只是这朱砂抄经......"尾音化作一声轻叹，恰似檐角悬着的铜铃被夜风惊动。
皇帝松开手时，安陵容腕间已泛起青紫。
她看着齐妃腕上那对赤金虾须镯——分明与夏常在碎裂的手镯同出一炉——突然笑出声："齐姐姐这镯子上的缠枝莲纹，倒像是宝华殿供佛的式样。"
暮春的御花园暗藏杀机。
安陵容倚在太湖石旁剥莲子，青瓷碟里盛着暹罗进贡的龙涎香丸。
静嫔捧着缠枝牡丹纹漆盒经过时，菱花纹纱裙扫落几片花瓣，正落在王太医颤抖的医箱上。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王太医跪在鹅卵石小径，银针包摊开时露出半角黄符。
安陵容将香丸碾碎在指尖，突然按住他欲收拢符纸的手："太医可知曼陀罗花粉遇热会生幻象？"
远处传来齐妃的笑声，惊起满池锦鲤。
王太医额角冷汗滴在银针上，针尾雕刻的卍字泛起诡异青光。
安陵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展开时赫然是烧焦的巫蛊布偶残肢："本宫这咳疾......"她盯着太医瞬间惨白的脸，"倒像是从齐妃姐姐宫里染上的。"
暴雨骤至时，安陵容正在调香。
金累丝香囊里装着烧成灰的符咒，混着曼陀罗花粉的香气在殿内流转。
王太医跪在满地碎瓷中，药箱夹层露出半截缠着白绫的桃木人偶。
"娘娘脉象虚浮，恐是邪祟侵体。"他声音抖得如同檐下被雨打湿的纸灯笼，"需用朱砂雄黄沐浴七七四十九日......"
安陵容将香匙掷入鎏金狻猊炉，青烟腾起时幻化成端妃宫里的缠枝莲纹："本宫倒觉得，该沐浴的是太医院的门楣。"她拈起人偶颈间勒痕，"这打结手法，和齐妃姐姐去年绞杀那只波斯猫时......"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王太医突然扑向香炉。
安陵容早有预料般侧身避开，看着他撞翻的香灰里露出半片金箔——正是齐妃今晨戴过的点翠簪残片。
"娘娘饶命！"太医额头磕在青砖上声声带血，"齐妃娘娘说只要微臣......"话音被破窗而入的冷风掐断，安陵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藕荷色裙角，突然想起静嫔今晨漆盒里露出的半截孔雀蓝流苏。
更漏滴到子时，安陵容对着铜镜梳发。
镜中忽现静嫔贴身宫女捧着药罐匆匆走过的倒影，那罐口封着的黄符与王太医银针包里的如出一辙。
她将染血的符咒碎片投入香炉，青烟凝成个残缺的"肃"字，却在最后一笔被夜风吹散成满地星光。
《碎玉焚香》
寅时的更漏声渗进储秀宫檐角的冰裂纹窗棂时，安陵容正用银剪拨弄鎏金香炉里烧成灰的符纸。
青瓷盏中的暹罗香丸在烛火下泛着珍珠母的幽光，突然被窗缝漏进的夜风惊动，骨碌碌滚向案角——正撞在静嫔漆盒边缘那缕孔雀蓝流苏上。
"姐姐的漆盒倒是精巧。"安陵容指尖拂过牡丹缠枝纹，忽觉指腹触到细微凸起。
掀开夹层时，半截烧焦的巫蛊人偶残臂赫然在目，与王太医药箱中搜出的残肢断口严丝合缝。
静嫔纤弱的手腕猛地压住漆盒，菱花纹纱袖扫落几颗香丸："妹妹当心，这漆器是皇后娘娘赏的。"她眼尾扫过窗外摇曳的灯笼，突然压低声音："我今晨在御药房见着王太医的徒弟，说太医院存着去年冬月各宫请脉的档册......"
五更天的雾气漫过御花园时，安陵容踏着露水走进尚宫局。
掌事嬷嬷捧着紫檀木匣迎上来，匣中《彤史》的朱砂批注里夹着片染血的指甲——正是齐妃宫婢去年腊月暴毙时缺失的右手尾指。
当她翻开泛黄的脉案，赫然发现静嫔漆盒夹层的人偶布料，与端妃旧年小产时撕裂的帐幔同是江宁织造进贡的月影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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