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愚见，百鸟朝凤最是应景。"宝莺将暖炉往绣架旁挪了半寸，炉灰洒在锦缎上的瞬间，安陵容看见她耳后新贴的珍珠花钿——那是皇后上月赏给各宫大宫女的恩典。
更漏滴到子时三刻，最后半截蜡烛"啪"地爆出灯花，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安陵容望着彻底褪成惨白的丝线，忽然将绣剪深深扎进楠木案几。
裂痕顺着木纹蜿蜒到博古架底，那对珐琅花瓶突然齐齐倾倒，瓶口滚出颗沾着胭脂的东珠——正是她入宫那日，华妃说"赏给安答应玩儿"的赏赐。
"宝鹊，取我的斗篷来。"安陵容将东珠碾在靴底，听着那细微的碎裂声与前世白绫断裂的响动重叠，那声音仿佛是命运的警钟。
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安陵容攥着斗篷系带的手指突然触到暗袋里的硬物。
那是颗被磨得发亮的银瓜子，上个月华妃赏赐时，曾漫不经心地说："安答应这般手巧，该多绣些百花图才是。"此刻银瓜子棱角扎进掌心，刺痛感传来，倒让她想起前世被碎瓷片划破喉咙的痛楚。
"小主三思啊！"宝鹊跪在青砖上拉住她斗篷下摆，额间贴的翠钿被烛火映得发乌，"私闯内务府库房是僭越之罪，去年李官女子就为取错两匹云锦......"话音未落，窗外忽地炸开惊雷，将宝鹊未尽的话语劈碎在雨幕里。
安陵容俯身挑起小丫鬟的下巴，烛泪恰好滴在她手背，滚烫的烛泪烫出个殷红的圆点，那剧痛让她想起前世在冷宫时，宝鹊被沸水浇烂的十指。"去把妆奁底层那个螺钿匣子取来。"她说着取下鬓边银簪，尖头在烛火里烧得发红，"若我卯时未归，便把这匣子埋在御花园第三棵石榴树下。"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雨丝渗进窗缝时，安陵容已站在内务府西侧库房的石阶上。
青苔从阶缝里钻出来，软软的触感缠住她绣鞋上滚边的珍珠，像极了前世景仁宫那些攀附在梁柱上的藤蔓。
守门太监举着灯笼晃她眼睛，刺眼的灯光让她一阵眩晕，灯罩上绣的蝙蝠纹随着光影摇曳，倒似无数振翅欲扑的毒虫。
"安小主好大的威风。"老太监的声音像锈蚀的铜锁，沙哑而难听，说话时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上个月您领的苏绣丝线足有十二色，这才几日就......"他突然凑近嗅了嗅，浑浊的眼珠盯着她发间桂花油，"哟，这不是华妃娘娘赏的香露？"
安陵容袖中指尖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前世她正是在这间库房前跪了三个时辰，才求得两卷金线。
彼时檐角冰棱坠在颈间的寒意，此刻仿佛又顺着脊背攀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解下腰间玉佩——那是入宫时父亲塞给她的，刻着安氏族徽的羊脂玉。
温润的触感在手中停留片刻，"求公公通融。"她将玉佩塞进老太监袖中，指尖触到对方腕上缠着的砗磲佛珠。
这触感令她悚然一惊，前世皇后礼佛时赏给剪秋的砗磲手串，正与眼前之物如出一辙。
老太监掂着玉佩冷笑："小主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他身后库房突然传来重物倾倒的闷响，沉闷的声音让人心慌，几缕茜色丝线从门缝飘出，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安陵容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被龙脑香熏坏的丝线才有的色泽。
绝望如蛛网缠上咽喉时，忽然有只冰凉的手扯住她袖口。
小太监帽檐压得极低，往她掌心塞了张浸过沉香的洒金笺。
淡淡的沉香气息传来，安陵容借着灯笼余光瞥见"酉时三刻，撷芳殿北"八个簪花小楷，笺上还沾着几星朱砂，像极了钦安殿做法事时抛洒的血符。
"小主不可！"宝鹊追到月洞门时，正撞见安陵容将纸条按在烛火上。
火苗舔舐纸角的瞬间，她恍惚看见小太监耳后青痣——与三日前在御药房撞见的送药太监，竟生在同一位置。
更漏滴到丑时初刻，安陵容已站在撷芳殿褪色的彩绘游廊下。
此处原是前朝太妃礼佛之所，如今檐角蹲兽的眼珠都被乌鸦啄空，黑洞洞的窟窿里积着陈年雨水，那雨水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和着脚下腐烂经幡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
朱漆斑驳的廊柱，仿佛诉说着往昔的繁华。
她踩过腐烂的经幡时，脚下传来软烂的触感，忽听得瓦当坠地的脆响，碎瓷片上残留的缠枝莲纹，竟与华妃宫里摔碎的茶盏纹样分毫不差。
仓库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刹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安陵容耳膜生疼，她嗅到了熟悉的龙涎香。
这香气混着霉味在黑暗中发酵，倒像极了前世她亲手调制的鹅梨帐中香——彼时她捧着香炉跪在皇后脚边，看着那缕青烟钻进凤袍金线绣的牡丹花蕊。
"安小主好手段。"宝莺的声音从梁上飘下来，带着金器相撞的清脆回响，"可惜华妃娘娘的百花图，终究是绣不成了。"突然亮起的火折子映出她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步摇，垂下的珍珠串正扫过腰间黄杨木牌——那木牌边缘磨损的痕迹，与内务府老太监袖中露出的半截竟能严丝合缝。
安陵容后退时撞倒的织锦屏风扬起尘灰，呛人的灰尘让她咳嗽起来，露出背面暗绣的百鸟朝凤图。
金线绣的凤凰眼珠处只剩两个窟窿，像极了被挖去双目的死物。"你耳后珍珠花钿贴歪了。"她突然轻笑，指尖抚过袖中暗藏的银针，"皇后娘娘上月赏赐时，可是特意嘱咐要贴在发髻转折处。"
宝莺的笑声戛然而止。
火折子突然熄灭的瞬间，黑暗再次将一切吞噬，安陵容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让她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
她摸到墙边堆着的织金锦缎，指尖触到缎面下硬物——那是半截断裂的玉搔头，尖端还沾着干涸的血渍，那冰冷且带着血腥的触感让她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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