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沉沉压着汴京城,巡检衙门的偏厅里飘着残茶的苦香。张希安坐在榆木案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盏壁的温度早被秋凉浸透,贴着掌心像块冷玉。自辰时到现在,这已是第三盏冷茶了——第一盏搁在卷宗边,第二盏倒在算盘旁,第三盏......他垂眼望着案上水痕晕开的墨迹,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接话。
"大人!"巡检王五掀帘而入,皂隶服下摆啪嗒甩在青砖地上,溅起几点雨珠。他发梢滴着水,额角沾着泥,显然是冒雨从崔府奔回来的,"崔知府派长随来催第三回了,说户部那边等着结案文书,若再拖下去......"他压低声音,眼尾斜睨着案上摊开的卷宗,指甲几乎掐进案沿,"外头早传疯了,说宁家给泰王府送去男童,血祭炼丹,皇城司的开始动手了。"
张希安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瓷盏与案几相碰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偏厅里格外刺耳。"催什么?"他抬眼时眉峰更紧,眼底浮起点烦躁,目光扫过王五发颤的嘴角,"案子没查实,让崔知府把帖子收回去。"话音未落,又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名巡检撞开门,鬓角乱发沾着雨,喘得直捶胸口:"大、大人!皇城司的人把宁家围了!领头的是青州府指挥使李海!"
"哐当"一声,张希安手中的茶盏坠地,碎成几片。他霍然起身,皂色官服下摆带翻了茶盏,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巡检发白的脸:"李海?他来做什么?"话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这李海虽品阶不高,却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近臣,素日连宰相见了他都要让三分,今日竟亲自带人围了宁家?
"下官不知......"巡检缩着脖子,喉结上下滚动,"他们把宁府前后门都堵死了,李大人站在影壁上,玄色飞鱼服衬得脸色像块冷铁,说要'清理门户'......"他声音渐低,"弟兄们想拦,可人家腰刀都拔出来了......"
张希安只觉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雨丝斜斜扫在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今早收到的密报还压在袖中,泰王在刑房里全招了!
"走。"他扯了扯官服,袖中密折硌得手背生疼,那是他连夜整理的宁家罪证,本打算明日呈给陛下,"去宁家。"
宁府朱漆大门前,八个皇城司亲事官分列两侧,玄铁腰刀在暮雨中泛着冷光。张希安刚走到台阶下,便见李海自门内转出。那人年约四旬,面容棱角分明,左眉骨上有道旧疤,从眉梢斜贯至下颌,更添几分凌厉。他腰间悬着鎏金鱼符,在雨里泛着暗黄的光,正是皇城司指挥使的信物。
"张大人。"李海开口,声音像浸了寒冰的玉,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凉意,"陛下口谕。"
张希安慌忙躬身,官帽险些磕在台阶上:"李大人有何吩咐?"他余光瞥见李海腰间的佩刀,刀鞘上雕着缠枝莲纹,是陛下亲赐的样式。
"宁家草芥人命,荼害百姓。"李海盯着他腰间的密折轮廓,目光如刃,"男童尸首昨夜从护城河捞起七十七具,每具身上都有宁府家徽烙印。陛下说,这样的人家,留着也是祸害。"
"可案子尚未查实......"张希安喉结滚动,伸手去摸袖中密折,指尖触到密密麻麻的批注,"宁九虽死,但宁家账房还藏着......"
"查实?"李海嗤笑一声,抬手止住他的话,"人都要死绝了,查什么实?"他向前一步,玄色衣摆扫过张希安的皂靴,带起一阵冷风,"张大人,你该明白——这世道,圣旨比案情金贵。"
张希安望着他身后的亲事官,那些人已开始撞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内传来女眷的哭嚎,混着孩童的尖叫,像根针直扎进他太阳穴。他想起今早出门前,小女儿攥着他衣角说"阿爹今日早回",想起书房里那盏等他归家的灯,可此刻......
"动手。"李海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街边停着的马车。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的飞鱼服,却冲不掉他脸上的冷硬。
张希安站在雨里,望着逐渐被火光吞噬的宁府。他摸出袖中密折,指节因用力发白,纸页被攥成一团。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惨叫声,还有皇城司亲事官的呵斥,可这些都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大人......"王五缩在他身侧,声音发颤,"这、这可如何向朝廷交代?"
张希安望着宁府上空的浓烟,雨丝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模糊了视线。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交代?"抬眼时,眼底的血丝在雨幕里格外醒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最后半句消散在风里,混着宁府燃烧的木料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混着这个时代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打道回府!"张希安叹了口气,抬脚碾过脚边的茶盏碎片,瓷片硌得他脚心生疼,"我们回去结案!"他扯了扯被雨水浸透的官服,袖中密折的边角刺得手背生疼,却终究没有再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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