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灵儿抬手拂去溅到唇边的冰冷雨珠，语气里掺杂着久寻不获的怨怼与失而复得的复杂：“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当初约定的，不过是一月之期。结果呢？让我在这茫茫大海上，日复一日，徒劳无功地……搜寻了整整三年。”
金宝儿和金锦儿同时一怔，四目双对，眼里满是惊讶：“真的三年了？明明感觉才几个月。”
“这三年，我一直依约在此片海域徘徊寻觅，” 邬灵儿也随之抬手拂去肩上的水珠，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然而那座岛，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始终隐匿无踪，自然也一直寻不到你们的半点踪迹……”
话说着，她转头望向那片被浓烟与火光笼罩之处：“直到方才，前方火光焚天，婆婆说‘时候到了’……我这才注意到，前面多了一座岛……”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狼藉的沉船与狼狈的众人，语气微沉：“只是，眼前这般骇浪惊妖、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却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婆婆？” 警惕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邬灵儿身后那位静默不言、鬓发如银的南疆老妇人。
“在海上苦寻一年多，我带的人都水土不服，得了赤疹，上吐下泻，脓疮溃破差点丢了命。”
邬灵儿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多了几分感激，“多亏后来在海上遇见了春花婆婆，得她老人家一路悉心照料，不然我们早撑不下去。”
老妇人这时轻轻咳了声，开口时声音带着些沙哑：“老身漂泊海上，亦是在寻人，能跟着灵儿同行，彼此照应，亦是缘分使然。”
邬灵儿微微颔首，转身示意：“边走边说。”她边说边引着众人往下方通道走去。
一行人顺着湿滑的阶梯下行，下方的打捞仓里，极为宽敞，几乎横贯船腹。
中央赫然是个与海水联通的方形池子，浑浊的海水随着船身轻轻晃荡。
绡丝鳞网收回的末端正悬与四周的铜兽上，青衣女侍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一侧船工反复收束着渔网，将海里的幸存者与漂浮杂物一并拉进舱内，另一侧则弯腰分拣刚捞上来的东西，动作熟练利落。
金属器具碰撞的脆响混着海浪拍船的声，在风雨里听得格外清晰。
“哗啦——！”
一道道身影拖着湿透的衣摆，相继从池水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傅砚青在卫卒协力下托起昏迷的叶灵筠，青菀紧跟一旁，巧妙地用手掌护住爷爷的口鼻，防止呛水，辛澜玉在侧扶持着几乎脱力的她。
诸葛玄与墨沧溟一左一右拽着动作略显迟滞的张太岳，他背上用帆布紧缚的木桶浸透了海水，显得格外沉重。
三老之间无需言语，稳稳地拽着船工甩下的粗索，趔趄着爬上池沿。
陆青峯、皇甫流云、谢忘川以及一众锦衣卫和女卫，也陆续拉住绳索，或相互搀扶，或独自借力，先后踏上舱来，跌坐在金属网格铺就的仓面上。
冷风钻入骨缝，咳水的、喘粗气的、因寒冷而牙齿打颤的声音响成一片。
这池水送来了活人，也带来了亡者。
水面上卫卒僵硬尸体与散乱的货物随波轻撞池壁，发出低沉的“咚咚”声。
青衣女侍面容沉静，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人货分开！活的扶到东边避风处检查伤势！死了的……都请到西边，用殓巾盖好，容后处置！”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突然一顿。
南星独自坐在那里，双臂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紧抱着那具已被海水浸泡得发白、肿胀，早已不复苏梅生前模样的尸身。
周围人来人往，却无人敢上前打扰，连忙碌的船工也不得不从她身边小心地绕开。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仿佛连同她怀中的尸体，一起凝固成了绝望的雕塑。
“姑娘，松手吧，”青衣女侍快步上前，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故人已逝，让她体面地走吧”
南星猛地抬头，眸光里难以言明的难舍，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苏梅搂得更紧，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躯体捂热。
青衣女侍没有退避，只是静静回身接过船工手里素白洁净的殓巾：“姐姐，放手吧！我会帮你处理稳妥的！”
南星低头看着苏梅被海水浸透、狼狈不堪的衣衫，又看向那方干燥柔软的殓巾，眼中的疯狂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
滚烫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她颤抖着、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理了理苏梅额前湿透的乱发。
“她已经……够冷了。”南星哽咽着，声音碎裂成一片一片，“不能再让她……被海水一直泡着……”
她缓缓松开手，将苏梅的身子一点点托起，像抱着珍贵的东西，小心又迟缓地递向那名捧着殓巾的船工。
“让她……干一些，暖一些。”
船工沉默地接过，用殓巾仔细裹好。看着苏梅被带走，南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茫然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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