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城的晨雾总裹着墨香。卯时三刻,西市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陆沉的布履已踩过七家书肆的门槛。昨夜老槐树上新结的因果丝在晨光里泛紫,像极了宁姚当年系在他腕上的剑穗。
"残局五文,新局十文。"
沙哑吆喝声混在油条摊的滋滋响里。老槐树虬结的根须间摆着张星槎木棋案,树瘤天然形成的河图纹路正与棋盘经纬呼应。执黑的老者衔着翡翠烟杆,烟锅里燃的竟是《急就章》残页。
陆沉拂去肩上槐花落座时,发现石凳刻着"烂柯"二字。老者推来榧木棋罐,罐中白子透着人骨瓷的温润,黑子却是雷击枣木所制,每颗都嵌着星屑。
陆沉食指悬在"天元"上方三寸,指腹感受着星轨牵引的微妙震颤。棋子里的星屑让他想起宁姚剑尖挑落的银河,那夜她指着归墟方向说:"你看那些破碎的辰光,多像文人写废的稿纸。"
"让三子?"老者烟杆磕出的火星溅在棋罐边沿,化作《急就章》残句漂浮。陆沉注意到对方拇指的茧子不在寻常执棋位,倒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凹痕。
白子落枰的脆响惊醒了树根间沉睡的蠹鱼。这些银鳞小兽突然直立,用尾鳍在青砖上划出《尔雅》释文。陆沉瞳孔微缩——蠹鱼轨迹竟与棋局杀招暗合。
"翰林院的墨香可养不出这等灵物。"陆沉突然开口,指尖白子折射出槐花影里的剑气。
老者笑纹里藏着春秋笔法:"总比剑气长城用血浇灌的碑林好些。"烟杆轻点间,蠹鱼群突然暴起,衔走三颗黑子化作"仁"字。
九道星轨突然在棋盘浮现。陆沉瞳孔微缩——这分明是青冥天下失传的"九曜镇魔局",但西北角多出片陌生星域,正是昨夜说书时提到的无相天。
东南角最先传来《论语》燃烧的哔剥声。穿襕衫的书生跪在青铜火盆前,撕书的手势竟如士子作揖般恭谨。纸灰腾起时形成扭曲的"孝"字,被晨风一吹便钻进挑夫担中的《千字文》。
"子曰...子曰..."书生机械地重复着,眼白爬满蝌蚪状墨纹。他脚边青砖软化如宣纸,渗出王羲之《丧乱帖》的笔意。某个吞食《孟子》的幼童突然呕吐,黑液中浮出"天将降大任"的活字。
陆沉的无相骨在皮下窜动,指节不受控地抽搐。这让他想起被囚禁在雷池底部的岁月,那些刻在岩壁上的上古铭文也是这样疯狂扭动。
"现在落子,能救半城。"老者突然掀开左袖,露出腕间文脉刺青——竟是剑气长城布防图。
第五颗白子落下时,早市喧嚣忽然远去。卖豆腐脑的梆子声变得粘稠迟缓,挑夫扁担上的晨露悬在半空折射七彩。陆沉食指无相骨微微发烫,看见每颗棋子都延伸出因果丝,最粗的那根竟系着三百里外文庙的香火。
"小友可知,这棋盘原是白帝城观星台残片?"老者突然落子"鬼门",黑子吞噬三颗白子化作饕餮纹,"当年陈清都执黑,输了半目。"
当第一百零七颗黑子叩响棋枰时,陆沉忽然看清那些因果丝的真相。系着文庙香火的银丝里游动着微型祭文,连接墨疫患者的赤丝则浸满颜体墨汁。最诡异的当属老者身上的金丝,分明是阿良当年刻在酒壶上的"且乐生前一杯酒"。
"原来阁下是..."陆沉的白子悬在"无常"位,震得星槎木纹路绽开。
老者突然咳嗽,咳出的血珠在棋案上组成洛书矩阵:"观棋不语真君子。"话音未落,西北角爆出巨响,三个吞食《楚辞》的墨疫患者竟幻化出山鬼形貌,赤豹文狸的虚影撞翻了豆腐脑摊。
棋子相击声里,陆沉嗅到某种熟悉的铁锈味。当黑子第一百零八次叩击棋枰时,东南角突然传来骚动。穿襕衫的书生抱着《论语》在火盆前颤抖,纸页燃起的青烟凝成鬼脸,火舌舔过他手臂竟未烧伤皮肉。
"墨疫。"老者叹息着落子"三三",那颗黑子突然渗出墨汁,在星图上晕染出黑洞,"又开始了。"
陆沉的白子悬在"七八"位微微震颤。棋盘倒影里,书生脚下的青砖正在软化,篆字状的蠕虫从砖缝钻出,顺着他的草鞋爬上脚踝。更远处,三个抱着《孟子》的学童眼白逐渐染黑。
"此局关键不在棋枰。"老者烟杆突然点向陆沉左胸,无相骨发出编钟般的清鸣,"而在阁下敢不敢焚书救人。"
槐树根部的青砖突然龟裂,露出底下埋着的青铜编钟。晨光偏移的角度恰好让钟锤影子指向陆沉眉心,他恍然惊觉这棋局竟是按文庙晨钟的声纹排布。
白子落向"阎罗"位的刹那,整条东街的书籍同时自燃。七十二道黑烟腾空交织成网,将朝阳割裂成菱形光斑。陆沉的无相骨第一次主动苏醒,指节暴长三寸,白玉指骨刺破皮肉握住虚空中的因果丝——正是昨夜蒙童掷出的那枚带血石子。
"着!"
老者突然掷出烟杆,翡翠烟锅在空中碎成《兰亭序》的"之"字。当第十八个"之"字嵌入黑子组成的饕餮纹时,棋盘轰然升起丈许高的星图。陆沉看见酒壶虚影正在黑洞中央旋转,壶嘴淌出的却是墨疫患者眼中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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