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任何要拆开的意思。
对石宗方来说,眼前的陶盘、竹筹、井尺,才是能触碰到真实的器物;纸上的比值、比例,才是能让人窥见天地秩序的线索。至于那封信,不过是一叠写满虚言的纸罢了。
更何况——那信里要谈的事,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改科举……”他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弧度,“不知是哪个朝廷的闲人想出的主意。”
他年少时便听闻,大尧自开国以来,科举之制行之已久,且在百余年前历经两次大改,每一次都牵动天下士林、动摇朝堂根基。那两次改动,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听取了多少士人献策,最后却仍旧被时人骂得体无完肤,连累主张者或被贬逐,或郁郁而终。
自那以后,便再无朝廷敢轻易动科举的根本。历朝历代,虽有人在细节上作些修补,但“取士之法”四字,几乎成了不可撼动的根基。
如今,一个当年的纨绔子弟——那个以纵酒斗鸡、声色犬马闻名的萧宁——竟要来改科举?
“笑话。”石宗方心底浮出两个冷字。
他并不是什么八卦之人,可萧宁的荒唐事迹,当年在洛陵、在天下士林里,可谓是耳熟能详。
年少时,不读经史,不理家业,整日混迹于瓦肆酒楼,与市井无赖为伍;最夸张的一次,竟在洛陵南街设擂,赌马换玉,惹得城中父老摇头不已。
那样的人物,哪怕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登上皇位,在石宗方眼里,也绝不会脱胎换骨。
“纨绔便是纨绔,穿了龙袍也只是换了一身外衣。”他心中冷笑,“一个纨绔,懂什么是科举?懂什么是取士之道?他能写出什么‘纲目’?怕不过是随手摘抄、东拼西凑,拿来糊弄人的。”
想到这里,他连看那封信的兴趣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这所谓的“术算纲要”,十有八九只是陛下为了显摆一番、或者讨好某派士林而出的花招——或许连题目都未必出得严谨,更遑论什么精义奥理。
“想让我去勘误?”石宗方低低一声嗤笑,“这世道,也有人会在狗皮画上添金粉,指望旁人夸它是名画的。”
他伸手拂了拂案上的纸简,将那一道未竟的圆周题重新推到面前,握竹筹、取细绳,继续他的推算。
在他看来,这才是实事——不与人争功,不与人争锋,只求一个真数。
至于外面那位皇帝的心思,他既不关心,也懒得揣测。
不过是朝堂上的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改科举?”他再次在心底重复这几个字,神情淡漠,“等他折腾个三五年,累了、倦了,自会有人收场。到那时,天下依旧是原来的天下,科举依旧是原来的科举。”
他的竹筹轻轻敲在陶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为他的判断落了个无声的定论。
外头的雾气渐渐淡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那封被遗在门槛里的红封信上,映得它鲜亮刺目。
可无论它如何显眼,在石宗方眼中,都不过是一块碍事的红布。
他甚至起了个念头——待会儿让妻子把它收起,别放在眼前晃悠,免得影响心绪。
一念至此,他已将那信彻底抛诸脑后,手腕微转,继续在竹简上刻下新的比例……
院外的雾色渐渐被初升的朝阳撕开,露出斑驳的院墙与瓦檐。
石宗方的妻子送走了福来,关上院门,心里原本已生了个决定——这信留在门口,等相公自己想看时再说。
可她站在门槛前,看着那抹鲜红的封绫在晨光下越发显眼,心底却隐隐生出几分犹豫。
她很清楚自己夫君的性子,一旦有人提“朝廷”“为官”之类的事,他便像墙一样,任凭你怎么敲都纹丝不动。
但今日这来信,却是许居正亲手所写——朝中位极人臣的人物,绝不会无的放矢。
“会不会……并不如他说的那般无关紧要?”她在心底暗暗嘀咕。
毕竟,许居正并不是那些爱邀人入仕的部院官僚,而是能与天子并肩议政的大臣。若真只是寻常的劝仕之事,他断不会派心腹专程送来。
思量片刻,她俯身捡起那封信,指尖触到封绫,微微一凉,似乎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她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好奇,将信捧进了屋。
石宗方依旧坐在长案前,手中竹筹与细绳在陶盘上缓缓游走,神情专注如初。
她没有立刻惊扰他,而是走到一旁的炭炉边,轻轻坐下,将信放在膝上,仔细端详。
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洛陵石宗方先生亲拆”八个墨字,字迹遒劲,显然是出自许居正之手。
她咬了咬唇,伸手拆开封绫,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张是上好的贡纸,薄如蝉翼,触感细腻;墨香未散,显然是近日所写。她小心展开,目光落在首行——
“近奉圣旨,改科举之制,增设五门纲要,其中《术算纲要》一卷,虽陛下亲为策定,然术算奥理,非一人所能穷尽,特请先生过目,指其未当之处,以备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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