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尚元不动声色,只静静听着。
郑福却叹了口气:“末将斗胆说一句,陛下口中虽未明言,但刚才已经开口——要‘整肃禁军职司’。”
“整肃这两个字,您是明白的。”
“新党掌朝、清流内敛,陛下三相既定,如今这禁军之权,自然不可能落在您这‘旧人’手里。”
他低声一叹:“怕是……这次官复原职的念想,该断了。”
这一番话,说得不快,却字字如寒风凛冽,字字如钉。
蒙尚元仍未动,只是轻轻地道:
“郑公公,谢你相告。”
“人情冷暖,军中官场,我早习惯了。”
“你不说,我也心里有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郑福听他这番话,神情微动,喉头一动,却终究没再多说。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圣上宣——禁军卫队长蒙尚元觐见,速速随行,不得耽搁!”
“喏!”蒙尚元躬身领命。
他整了整衣甲,未再回头,只是踏步向前。
身后,营中无数目光望着他的背影——
有人唏嘘,有人冷笑,有人默然。
那挺拔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出一抹长长的影子。
像极了那个在边关带兵冲锋、曾肩挑军门之重的统领——
只是今日,他孤身一人,赴的是权臣设下的局,是早被写好的结局。
可他却步履不歇、头也不回。
……
陆沅站在后方,咧嘴冷笑:
“呵,还挺有气势。”
“可惜啊——马上就没人记得他是谁了。”
他身边一名军吏亦笑道:“再风光的旧将,也抵不过上意。”
“他以为那位陛下会念旧情?天真。”
他们的笑声在风中显得尤为刺耳。
可那背影,依旧不屈不折。
郑福骑上高头大马,扬鞭而行。
蒙尚元与他并肩而走,步步踏在皇城石道之上,靴音沉稳如鼓,似踏在过去,也踏在未来。
这条路,他曾走过。
带着铁甲、带着功勋、带着万人尊敬地走进皇宫。
而今日——
他却带着被弃的名、被斥的罪、被冷的情,再一次,走向那道朱红色的太和殿门。
无喜无悲。
只有沉静与苍凉。
皇城主道,宫墙高峙,金砖铺地。日光斜洒下来,照在淡淡晨雾间,将前路映出一层薄亮的暖辉。
蒙尚元沉默地走在郑福身后,一身旧甲早无当年光泽,肩背挺得笔直,却藏不住疲意与凉意。
他的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踏在这条熟悉却陌生的御道上。
他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身披禁军大统领之甲,持节令进宫议事,何曾像如今这般,步步如赴刑场?
身后没有副将随行,也没有旗纛鼓声,只有风声穿过长廊宫树,送来冷意,犹如无形的刀锋,割在他早已麻木的心头。
“今日之事,怕是……凶多吉少。”
蒙尚元心中冷冷一叹。
朝局早变,新党气焰滔天,林驭堂上位已久,自己不过是被贬之后苟存的旧人,又怎经得起这一场精心设局的攻讦?
禁军卫队长动手打人、扰乱宫禁、殴伤统领……这几项罪名叠在一起,就算换成别人,也难以辩清,更遑论他这个早就被看作“该收拾”的旧臣。
更遑论,林驭堂这一巴掌挨得,简直是撞上了新党的刀口。
“兵权不在,旧交将散……今日之后,大约就要被革去甲胄,逐出宫墙,再无回路了。”
他低着头,喉头一紧,却没有任何惧色。
他心里早已有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觉得,就算是天子亲自发落,只要能堂堂正正地站着领罪,也胜过窝窝囊囊地被一纸调令逐出军营。
“若真如此,那也罢了。”
太和御道之上,金砖沉稳,风静而肃。
蒙尚元默默随在郑福身后,步履沉重,沉默如铁。
他一言不发,郑福也不打扰,只是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心下微微叹息。
许久之后,在御前东廊转角处,蒙尚元忽然出声,低哑而稳:“郑公公。”
郑福一怔,忙答:“哎,蒙大人请讲。”
蒙尚元望着前方金瓦龙檐,语气里带着些迟疑:“今日朝堂之上……许大人,还……是中相么?”
这句话他问得并不轻松。
许居正,三朝老臣,一向刚正,他心里始终敬重。
可近年朝局骤变,新党凌厉,许居正屡受打压,此番又值改风日……连他自己都觉察到了风向。
他今日虽不在殿中,可满朝文武都在,他若稍有耳目,自然该猜到今天的焦点,便是许中相之位——改与不改,去与不去,决定着整个朝堂的风骨是存是灭。
他问出这话,已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要说如今,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蒙尚元关注,只怕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许大人现在……只怕已经不是中相了吧?”
他说得很轻,却压着喉底的沉重。
郑福转头看他,眸中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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