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紫宸殿的铜鹤香炉积了半寸冷灰,龙涎香的余韵早被穿堂风卷散。皇帝斜倚在紫檀御座上,十二章纹的明黄帷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檐角悬着的雨雾,像没拧干的纱。淑妃垂首入殿时,铅粉厚得能刮下一层霜,右颊青肿处被胭脂遮成诡异的绛色,十二幅褒衣博带拖在金砖上,珍珠璎珞撞出细碎的响,像串没上紧的算盘珠。
“臣妾参见陛下。”她对着御案深深欠身,广袖扫过御座边缘的雕纹,带起一缕浮尘。
皇帝朱笔未停,墨痕在奏折上拖出冷硬的线。抬眼时,目光在她鬓边歪斜的银簪上顿了顿——那簪子本该压着七巧缕金髻,此刻却斜斜别着,像株被风刮歪的芦苇。“爱妃素日不踏前朝,今日倒稀客。”
淑妃指尖把檀木佛珠绞得发烫,指节泛白如浸了雪水。眼角偷瞟丹陛下的太子,正撞见他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她慌忙跪地,裙摆扫过金砖的声响惊飞梁间燕雀,扑棱棱的翅声撞在殿梁上,震得她心口发慌:“昨夜雨急,听闻有刺客入宫,臣妾忧心陛下,特来请安。”
“这礼就免了。”皇帝喉间溢出一声淡笑,朱笔“啪”地搁在砚台,墨汁溅出个小星子,“真遇了险,爱妃这点心意,怕连殿门的铜环都护不住。”
“陛下误会!”淑妃猛地磕头,钗环撞得金砖咚咚响,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皱的池水,“臣妾是……是……”话卡在喉咙里,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冲得铅粉簌簌往下掉,在金砖上洇出几片斑驳的白,像落了场碎雪。
太子在丹陛下躬身,十二章纹蟒袍的广袖垂落如静瀑:“父皇,安阳自历阳归来,夜夜惊悸,总说听见铁甲响。想来淑妃娘娘是忧女心切,特来求父皇恩典。”他眼角余光扫过淑妃时,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爱妃,却有此事?”皇帝的目光从太子脸上移开,在淑妃颤抖的肩线上转了半圈,像在掂量一块浸了水的锦缎。朱笔在御案上轻轻敲着,每一声都敲在她心尖。
“是……是的。”淑妃浑身一颤,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她慌忙低头,掩住袖口未及洗净的血痂——那是昨夜掐破掌心的印子。“臣妾昨夜梦见母家老夫人,她咳得厉害,总念着玲儿……正巧玲儿这些日锁着眉,臣妾想……”她的声线陡然哽咽,像被泪泡软了,“想带她回苏州住些时日,江南水土软,或许能让她宽宽心。”
“朕记得你入宫快二十年了吧。”皇帝忽然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住,像两枚浸了冰的玉簪。
淑妃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抵上金砖,鬓边银钗歪得更厉害,珠串垂落肩头,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十……十九年零五个月……”
“你倒是记得清楚。”皇帝放下朱笔,指节在血玉镇纸上叩了叩,那玉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二十年不回江南,偏这时想起老夫人?”
淑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脂粉气漫开,却半个字也说不出。颈子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想再看太子一眼,眼皮却重得抬不动,只能死死盯着金砖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兔子。
太子上前半步,旒珠上的玉坠轻轻撞在御案角,发出清越的响:“父皇,玲儿确是惊悸得厉害。前日儿臣去慈元殿,见她把自己锁在房里,对着历阳带回的箭镞发呆。江南烟水柔,或许真能解她心结。”
皇帝斜睨着太子坦然的侧脸,又瞥了瞥淑妃几乎要埋进金砖的头,忽然挥了挥手。明黄帷幔被风掀起,檐角雨雾漫进殿来,带着潮湿的土腥味。“也罢,朕的女儿心烦,便准你们去半月。”他指了指案头的令牌,“让杨沂中点一营侍卫护送,万不能让安阳有闪失。”
淑妃猛地叩首,额头撞得金砖闷响,铅粉混着泪水淌成细流,在下巴尖凝成水珠:“谢陛下隆恩!”她退出去时,裙角勾住门槛,带落半串珍珠,那些圆润的珠子在金砖上滚得七零八落,像撒了一地没说出口的慌。
紫宸殿的青砖吸尽了晨露,淑妃退走后,殿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宫女执团扇的轻摇声簌簌入耳,扇面扫过空气的响动,混着殿外聒噪的蝉鸣,竟比方才的珠钗碰撞更显寂静。
皇帝与太子隔着半丈远的距离,谁也没先开口。二十年来父慈子孝的默契,像被殿角漏进的风刮出了道缝,那道缝里,藏着未说破的猜忌。
“都退下吧。”皇帝的声音突然撞在蟠龙柱上,带着回音。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齐刷刷俯身后退,团扇的轻响渐远,只剩蝉鸣在殿梁间盘旋。
“太子留下。”皇帝重新拾起奏章,指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格外清晰,仿佛在掂量每个字的分量。
太子垂首立在丹陛,十二章纹蟒袍的褶皱都透着沉稳。这些年协理朝政,青涩早被案牍磨成了冷硬,他躬身一拜:“父皇留儿臣,可是有要紧的事?”
皇帝“啪”地合上奏章,墨香混着龙涎余烬漫开:“昚儿,昨夜的刺客可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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