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去市中心医院探望一位住院的远房姨妈。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老气息混合的沉重气味。穿过嘈杂拥挤的走廊走向电梯时,一个略显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的背影闯进视线。那背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稀疏花白,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那人的胳膊,走得极慢。
“妈,不急,慢点,前面就到了。”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是林薇!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妈妈身体一直还算硬朗,没听说生病啊!疑惑像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她没有看到我,全神贯注地护着那位老人,慢慢地挪进了一间挂着“老年内科”牌子的病房。那背影里透出的疲惫和小心翼翼,像一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惯常对她的评判里。
疑虑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我拨通了和林薇另一个共同好友的电话,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刚才的偶遇。“哦,你说那位老太太啊?”朋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那不是林薇的亲妈,是她以前在社区做义工时认识的一位孤寡老人,姓张,无儿无女,老伴也走了好多年了。林薇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照顾着张奶奶,跑医院、送吃的、陪聊天……张奶奶住院好几天了,都是她在跑前跑后。我们都劝她,别给自己揽这么重的担子,可她这人,轴得很……”
朋友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的耳朵里却嗡嗡作响。医院走廊冰冷的荧光灯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白光。那个宣称“侄子侄女”养老、潇洒享受当下、甚至带点游戏人间意味的林薇,此刻正弯着腰,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老人,擦拭着可能存在的污迹。她口中的“概率游戏”,她那份轻描淡写的“不指望”,此刻被这个病房里无声的照料行为砸得粉碎。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心里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
深夜的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暂时收敛了喧嚣。我坐在书房昏黄的台灯下,屏幕的光映得脸有些发白。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薇极少更新的一个加密博客空间——那是很多年前她分享旅行照片时提过一次,密码试了几次她常用的,竟侥幸打开了。里面日志寥寥无几,时间跨度却很大。
最新的一篇,日期就在上周张奶奶入院后不久:
“……隔壁床的老爷子,三个儿女轮流守着,夜里还是常常听到他压抑的呻吟。女儿在走廊打电话,声音不大不小:‘护工费平摊,下个月轮谁家接回去?’老爷子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血脉是条河,有时汹涌奔腾,有时也会干涸断流。哪有什么天然保险?彼此温暖过,就是值得。张妈妈抓着我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那力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紧攥着妈妈的手指,害怕被丢弃在黑夜里……”
心猛地一沉。
再往前翻,一篇日期标注为去年寒冬的文字,像冰锥刺入眼底:
“咳得整夜无法合眼,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挣扎着爬起来烧热水,暖水瓶却意外炸裂,滚烫的开水泼了一地,也烫伤了脚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片狼藉和迅速红肿起来的皮肤,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像黑色的潮水没顶而来。如果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倒在这里,谁会第一个发现?那个念头像毒蛇,噬咬着摇摇欲坠的防线。药箱在最远的柜子顶上,而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摸到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天花板的一角……最后还是自己一点一点挪过去的,处理烫伤时疼得浑身哆嗦。天亮后请假,园长问起,只说是不小心扭了脚。‘无牵无挂’四个字,在病痛来袭的深夜,重如千钧,冰冷彻骨。”
文字平静得像在描述别人的故事,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只有近乎冷酷的陈述。那些漫漫长夜里无人知晓的狼狈、恐慌与刺骨的孤独,被她用最平淡的句子封装起来。指尖冰凉,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展示给世界看的“逍遥”,那坚硬外壳下的阴影,竟是如此的荒凉与沉重。我仿佛看见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独自蜷缩在冰冷地板上,被黑暗和疼痛吞噬的样子。所谓的“想得开”,或许只是伤痕累累之后,被逼到悬崖边学会的唯一一种站立姿态?
胸口闷得发疼,像压了一块浸透水的巨石。
鼠标滚轮继续向下滑动,停在了一篇更久远的日志上,配图是一张翻拍的、像素粗糙的信纸照片。稚嫩的铅笔字迹歪歪扭扭,努力显得端正:
“林姑姑:你寄来的新书包真好看!上面的小星星会发光!我考试得了第一名,老师说我能去县城读初中了!阿爸说家里钱不够,可我想读书。姑姑,你说过,女孩子读书才有翅膀。我会使劲飞的!谢谢你,姑姑!——小英”
下面,是林薇的备注,字迹清晰有力:
“小英第五封信。她父亲终于松口了。得再去兼一份晚班手工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情感轨迹录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情感轨迹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