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一股浓烈的、廉价香烟混合着隔夜饭菜、汗味以及劣质洗发水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这就是哥哥的家,一个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塞着李桂兰和前夫生的三个孩子。逼仄的空间里几乎无处下脚。一张油腻腻的折叠饭桌堆满了没洗的碗筷,几个看不出颜色的塑料凳歪倒在地。墙角堆满了杂物:孩子的旧书包、散落的玩具零件、空饮料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沮丧的、永远也收拾不干净的混乱气息。
“回来啦?钱拿到了?”
李桂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像蒙着一层甜腻的油脂。她系着那条沾满油污的围裙探出头,稀疏的黄发用一根粗糙的橡皮筋胡乱扎在脑后。她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虚浮着,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在哥哥身上扫视,最后精准地落在他手里紧攥着的那个黄色信封上。那目光里的贪婪,像饿狼嗅到了血腥,毫不掩饰。
“嗯。”哥哥含糊地应了一声,嗓音干涩。他走到那张油腻的饭桌边,把沉重的信封放到唯一一小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块随时会碎裂的薄冰。
“多少啊?”李桂兰紧跟着凑过来,身上那股油烟味儿更浓了。她随手拿起桌上半个硬邦邦的馒头啃了一口,眼睛却死死黏在信封上,嘴里含糊地问,“有十五万不?”
“十…十六万八。”哥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子边缘一块翘起的木屑,声音低得几乎被窗外传来的、不知哪家小孩的哭闹声淹没。他没看她。
“哎呦!老天爷开眼!”李桂兰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这下可好了!够咱们喘口气了!彩霞下学期的学费、资料费有着落了!大龙那臭小子找工作租房子也能松快点……”她兴奋地盘算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哥哥脸上,手指也跟着点数起来,“还有小虎那电脑,总吵着要换……”
“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是老大,大龙。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穿着满是破洞的牛仔裤,瘫在客厅唯一一张旧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他甚至没抬眼,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拉着,声音懒洋洋的,“钱到了赶紧把我的信用卡还了,催债电话烦死了。”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那十六万八千块是他田大龙应得的零花钱。
“还有我的新手机!”老三小虎立刻从他那张堆满泡面盒和游戏手柄的“狗窝”里抬起头,顶着一脸油光和熬夜的乌青,兴奋地嚷嚷,“妈,你答应过的!顶配!打游戏不卡的那种!”
只有二女儿彩霞安静地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书本,背影单薄而沉默。她没有加入这场“分赃大会”,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肩膀微微地缩着,像一只极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小鹌鹑。
哥哥田成军坐在桌边僵硬的塑料凳上,像个局外人。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裂纹和老茧的手,手指神经质地扭在一起。李桂兰那高亢尖利的盘算声,大龙和小虎理直气壮的索取声,嗡嗡地冲击着他那半聋的耳朵。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在脖颈干瘪的皮肤下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层层叠叠地堆在眉宇间。那十六万八千块带来的短暂光亮,仿佛瞬间就被这间出租屋里的欲望和无底洞般的索取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更沉重的灰暗。
我站在门边的阴影里,胃里像是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往下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生疼。这一幕,这贪婪的嘴脸,这理所当然的索取,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印证着我长久以来的判断:李桂兰,这条蛰伏的毒蛇,终于等到咬下毒牙、吸干我哥最后一滴血的时刻了。那十六万八千块,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催命的符咒!
“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擦过木头,“这钱……你真打算就这么……”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目光扫过正兴奋地拍着哥哥肩膀的李桂兰,扫过沙发上沉迷游戏的大龙。
哥哥抬起头,迟钝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睛。他脸上那片麻木的疲惫厚重得像化不开的沥青。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幅度极小,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副老旧的、漆都快掉光的助听器,笨拙地塞进耳朵里。塞了好几次,好像那小小的塑料壳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怎么也戴不安稳。
“小妹,”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透过那不怎么好用的助听器传出,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你嫂子……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三个孩子……”他顿了顿,眼神迷茫地望着油腻的桌面,像是在寻找一个能支撑他继续说下去的依托,“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了……花了就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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