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夜里……数妈妈的金条……亮亮的,好多……”
那稚嫩的、梦呓般的呓语,像一道裹着冰碴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进我的耳朵里。数金条?夜里?妈妈的金条?我扶着周阿姨的手臂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手臂上汗毛倒竖。我下意识地、几乎是屏着呼吸看向周阿姨那张枯槁绝望的脸。就在乐乐那句梦话出口的刹那,她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近乎疯狂的火星,猛烈地爆裂开来,随即又被汹涌的泪水狠狠浇灭,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悲怆与……恨意?那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下一秒又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淹没。
“妈!”一声饱含惊怒的吼声炸开。
李浩然终于从石化状态惊醒,铁青着脸推开挡路的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父母和一个穿着红色旗袍、妆容精致却难掩尴尬的新娘。他一把攥住周阿姨那条瘦得皮包骨头的胳膊,力气大得指关节都泛了白,不由分说地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这是干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孩子们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非要在我大喜的日子闹得这么难看?!”
他的眼神凶狠,像要吃人,全然不见了刚才台上的春风得意,只剩下被当众撕破脸皮的恼羞成怒。那眼神扫过我时,带着冰冷的警告,冻得我心头一缩。周阿姨像个破败的木偶被他粗暴地拖拽,瘦小的身体摇晃着,几乎要散架。
“放开外婆!”一直蜷缩着哭泣的悦悦突然像只被激怒的小兽,尖叫着扑上去,用小小的拳头和牙齿去捶打撕咬李浩然的手腕。
“悦悦!”我心提到嗓子眼,怕他伤着孩子,也怕李浩然失控。
场面瞬间混乱失控。
“够了!”一声苍老威严的怒喝镇住了混乱。
李浩然的父亲,那个头发花白、一直绷着脸的老爷子,大步上前,一把将李浩然拉开,力道之大让李浩然都趔趄了一下。老爷子看也没看狼狈的儿子,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有些抖,却异常强硬地扶住了几乎瘫软的周阿姨另一边胳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混账!亲家母,孩子们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咱们回家。先回家!”他的目光扫过那两个穿着刺眼白孝服的孩子,嘴唇哆嗦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里,除了歉意,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
李浩然被他父亲的气势慑住,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胸口剧烈起伏。新娘子脸色煞白,紧紧咬着涂得鲜红的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那身大红的旗袍在这片狼藉中显得格外讽刺。
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在老爷子的示意下,帮忙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周阿姨和仍在抽噎的孩子。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三个被白色孝服包裹的、小小的、悲伤的影子,以及那个被强行架走的、悲恸欲绝的老人。喧闹喜庆的音乐不知何时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响起,却再也掩盖不住底下汹涌的暗流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路过李浩然身边时,周阿姨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枯槁的眼睛像是淬了毒,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恨意和绝望,浓得化不开,让李浩然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牙关紧咬。
我看着他们被搀扶着消失在宴会厅外那片虚假的光鲜里,掌心冰凉一片,全是冷汗。乐乐那句梦呓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上我的心脏,嘶嘶地吐着信子。金条?夜里?妈妈的金条?她临终前都插着管子,哪来的金条?李浩然在她去世后那几个月,除了悲痛欲绝,还干了些什么?
第二天是周六。那些鲜艳的囍字碎片和喧哗的余音,依旧顽固地沾粘在眼皮底下,挥之不去。乐乐那句梦呓,还有周阿姨最后那个淬毒般的眼神,在心里反复灼烧。我坐立不安。
下午三点,我拎着一大袋沉甸甸的苹果、香蕉和一提超市买的高钙牛奶,站在了老城区一条狭窄得几乎难以错开自行车的巷子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楼下餐馆油腻的油烟气息。周阿姨租住的那栋灰扑扑的旧楼,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像是某种暗沉的喘息。楼道昏暗,声控灯时好时坏,光秃秃的水泥台阶被磨得油亮。
我抬手敲了敲那扇油漆斑驳、露出木头本色的旧门,门板上还隐约残留着过年时贴的褪色倒福的痕迹。
“谁呀?”门内传来周阿姨沙哑疲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姨,是我,田翠。昨天……您还好吗?我给您和孩子们带了点水果牛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周阿姨那张憔悴浮肿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她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眼神黯淡无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看到是我,她似乎极力想挤出一个感激的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侧身让我进去:“田翠啊……快进来,难为你有心了……昨天真是……丢人现眼了……”她的声音枯涩低沉,带着浓重的哽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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