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芹的“死讯”比他们预想得来得更早一些。
王熙凤拿到消息之后，勃然色变，咬牙捶桌半晌，又红了眼圈儿，哽咽着让人去通报莫皇后。
负责传信的内侍便去了蓬莱殿。
刚刚被夏守忠安抚好了，正歪在榻上喝山楂乳酪饮子，便被这消息惊得失手砸了盅子：
“什么？！怎么没的？！”
“出宫后一直身子不好，又不肯说。偏寺里有位师父，一向宣扬苦行。
“梅氏说要赎罪，便跟着那位师父苦行，每日只一碗水一个馒头一块咸菜，打扫整个寺院不说，还要佛前跪叩一百八十次，诵经两卷，抄经两卷……
“熬得太狠了，上个月开始就悄悄地开始咳血，她又瞒着不说，侍女也不知道。
“前儿从南边来了两师徒借宿，说是上京来看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的。
“因那老师父极精于演算先天神数，梅氏听说了，便去求她给自己推演命数。
“谁知那老师父足足推算了半个时辰，最后却只是看了梅氏一眼，便让她出去。
“梅氏哀告再四，老师父咬定牙关只是让她出去。梅氏哭着回了房，当夜就倒下了。
“她那侍女这才慌了，求请了大夫去看，谁知已经不中用了，拖到了申时末，咽了气。
“住持自是慌了，担心宫里怪罪，忙着便要锁拿那侍女和苦行尼僧。
“还是那位给她推算命数的老师父出面，说梅氏命该如此，寺里莫要堕了凡尘。
“住持这才战战兢兢地让人直接送消息进来。”
莫皇后听着，一开始只觉得痛快，后来却越听越觉得心里沉闷，叹了好几回气，又问：“贵妃怎么说？”
“贵妃娘娘听了消息便动了怒。”内侍低着头，也不管忌讳，只是平铺直叙，
“后来呆坐了一会儿，又哭了一场。
“奴才们是因为陛下就在饮羽殿，所以才先去了那边禀报。
“可贵妃娘娘说，陛下这两天劳心劳神，此刻正在里间小憩。
“何况此为内命妇之事，该着请皇后娘娘的示下，不如先别惊动陛下。
“便让奴才赶紧来回禀娘娘了。”
夏守忠听他说完，也跟着给莫皇后顺毛：“贵妃娘娘是守礼的。”
又给她使眼色。
莫皇后了然，面上又缓和了三分：“太后薨逝，太上还京，陛下又大病初愈。
“梅氏之事，人死不能复生，也不过是身后虚名罢了，倒是十分不必这个时候去打扰陛下。
“也罢。
“趁着还没关宫门，你出去传本宫的旨意，令牟尼院只照着僧尼的规矩好生安葬了圆真法师便是。”
莫皇后直接做了主，又自己歪在榻上叹息伤感去了。
夏守忠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弯了腰，小声提醒：“圆真法师的费用，一直都从宫里拨的。
“若是让寺里给她办后事，这规格……”
莫皇后不耐烦地摆手：“寺里有寺里的规矩，照着规矩办也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办完了找该管的人去！”
夏守忠只得陪笑着应诺，给那内侍使个眼色。内侍知机，忙告退出来。
夏守忠也跟着出来，小声跟他交待：“跟寺里说，办体面些。有贵妃娘娘呢，宫里会出银子的。”
内侍松了口气，忙赶着宫门没关先匆匆离开了。
王熙凤在饮羽殿见没人再来回禀，就知道莫皇后自己做了主，轻轻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谁知她这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外头又飞跑进来一个内侍，大惊失色，跪地禀报：
“逍遥王遇刺！伤势沉重！”
伤势沉重？
王熙凤忙跟着色变，抢着问：“哪位太医去看了？”
“今日太医都在宫中，只寻了几位民间的大夫，都说性命无碍，但恐怕……”
报信的内侍迟疑。
内间的帘子唰地挑起，崇昭帝散着头发大步走了出来，喝道：“吞吞吐吐！快说！恐怕什么！？”
“皇上恕罪！大夫们说，只怕是伤了根本，有碍子嗣……
“逍遥王自己也醒着，都听见了，没伤心没恼怒，反而笑了笑……
“大夫和奴才们，都，都吓着了……”
内侍跪在地上，缩了缩脖子。
王熙凤愣了愣，忽而叹了口气。
崇昭帝原本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怒火，但看看她，不由挑了挑眉：“嗯？”
“真是个傻孩子……”王熙凤叹道，“甄家和北王罪孽深重，他虽然只是个年幼的提线木偶，但跟着做了这么多年坏事，想来也是惶恐惧怕的。
“如今这一伤，无碍于性命，是一大幸；
“且又没了子嗣福分，便还有狼子野心的人，只怕也不会再去打他的主意，是二大幸；
“在他自己心里，多半是觉得对不住皇上和陶哥儿的，如今拿了子嗣抵罪，倒能彻底熄了陛下怒火，这是三大幸……”
说到这里，王熙凤又摇了摇头，“可陛下兄弟凋零，宗室枝叶不茂，是第一大憾事。
“他年纪小，先前十几年又被教导得满心满眼的鬼蜮伎俩，压根就体贴不到皇兄的一片眷顾怜惜之情，这就令人格外扼腕了。”
一席话说得崇昭帝心平气和，也跟着摇头，转头命长赢：
“让鉴诚领着两位擅长的太医去给他好生看看，但凡能有一线生机，也别错过了。”
长赢躬身称是。
王熙凤这才扶了崇昭帝去梳妆台坐下，吩咐人打了洗脸水来，伺候着皇帝梳洗。
王熙凤自己则站在旁边，低低地说了梅若芹的“死讯”：“刚才您睡着，妾身让人去报了皇后娘娘。”
崇昭帝正伸手在她的妆奁匣子里扒拉着看她的首饰，听到这个消息，手指顿在了桌上。
“咱们的皇后娘娘怎么处置的？”
“妾身才让人去打听了一声，说是让牟尼院依着尼僧的规矩好生安葬了也就是了。
“老夏追出去叮嘱了一句，让体面些，事情办完了进宫说一声。”
王熙凤咬了咬唇，低声道，“妾身想告诉染才人一声，还想让贴身的宫女出去帮着送梅姐姐一程……”
崇昭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定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
“皇后处置的没错，就该如此。
“你先前不派人，这会子却要找补，那就是不给皇后面子了。
“算了吧。”
王熙凤有些委屈，但还是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顺从了皇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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