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所有人都散去。
陈三爷回到二楼,独自一个人,屋子里,颤颤抖抖打开沈心茹的那封信。
太久了,太久了,等得太久了,终于看到爱妻的笔迹了:
若水卿卿如晤:
一别一年有余,念汝!
提笔颤抖,泪水先流,昔日离津,未料生死之隔,烽火连天,无奈相思之苦。
若水,汝安好?安好?
余尝夜里痛哭,恨不能胁下生翼,飞回汝身边,镜合珠还,花前月下。
一生一世,一人一心,白首只依前日样,宽窄犹记旧时身。
轮回宿命,吾亦寄然,今生有缘,涕零举案。
若水,心茹之心,玉壶冰鉴,汝知否,知否?
夫立津门妻在香,东风吹尽泪千行,情入骨髓方知痛,爱入心尖念无疆。
恨不能菩提幻化,执子之手,以慰离殇。
若水吾夫,蓝月之事,切勿愧疚,吴地争霸,狼群环伺,八面埋伏,虎穴森然,汝心念吾,挚爱依旧,千里传音,不负誓言。
吴妈已逝,更忆流年,恨不能早日见汝,揽入怀中。
天公有义,豺狼无情,相思天心刀环约,日日夜夜为君守。
若水,念汝,念汝!
昔日离津,先入太原,旋走西安,后抵重庆,又落香江,四姐照料,诸事安遂,花儿母子,顺皆安好,祈勿挂念。
若水吾夫,万千累劫苦灭尽,佛光万丈莲花生。
汝作父也!
儿郎已诞,母子平安,吾为其取名“陈爱茹”,妻未及夫君之允,擅自赐名,欣喜犹甚,激动万分,吾儿归矣,归矣!
中阴之身且完度,儿怜双亲报娘心。
若水,儿归矣,儿归矣!
眉目神情,皆似汝,似汝!
若水爱茹,一夫一子,妻心足矣,足矣。
吾夫,告知吾父,其有外孙,蕉家血脉,亦得传承。‘
吾夫,勿恨吾父,其心多防,始于早年,万千争斗。
吾夫,儿已满岁,血脉相连,其父在津,上善若水。
吾夫,泪不自已,痧眼迷离,情难自禁,苦祈重逢!
书交王莹、如霜二人,抵港之后,多为照料,一切安好。
书不尽言,泪洒笔端,言不尽意,百筹莫展。
伏惟珍摄,鸿雁为盼!
妻:心茹。
陈三爷早已泪洒案头,看完书信后,一言不发,趴在桌上,痛痛快快地落泪。
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了好久,好久……
有爱,有愧,有激动,有欣慰。
爱之沈心茹之真心。
愧之蓝月之失足。
激动于沈心茹之平安。
欣慰于自己有后,他和沈心茹有儿子了,沈心茹生了,母子平安,沈心茹为儿子取名——“陈爱茹”。
陈爱茹,陈爱茹,陈若水深爱沈心茹。
陈三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多少年了,他都没这样过,他已经被苦难折磨得麻木了,如今又回归了人性。
感觉到爱,感觉到疼。
沈心茹再一次把他拉回人间。
如果不是沈心茹这封信,他死的心都有了。
遇到沈心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沈心茹,给了他一切。
菩萨,菩萨,菩提萨埵,在万千绝望之际,沈心茹的信,就像一缕佛光,穿过层层阴霾,照亮了陈三爷的内心。
陈三爷又活过来了。
被日寇折磨了快两年了,如今得知沈心茹在香港,他必须挣脱束缚,不顾一切回到沈心茹身边。
但他不能冲动,他深知王莹、白如霜不顾生死来到天津,把沈心茹的信交到自己手上,这是人情。
王莹、白如霜冒险来到天津,一定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又看了一遍沈心茹的来信,而后,万般不舍,几番踟蹰,点燃火柴,把信烧掉。
不烧不行,他舍不得,但必须烧。
书信燃起,万千留言,化为灰烬。
真的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长夜漫漫,陈三爷坐沙发上,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突然,陈三爷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郑小俊一把将他推了回来,低声吼道:“你疯了?”
随手把屋门关闭。
陈三爷眉头紧皱:“我得尽快把消息告知我岳父。”
郑小俊怒斥:“现在不是时候!你要保持冷静!今天刚刚来了这么多学员,你突然深夜去蕉爷那边,是不是会引起猜疑?”
陈三爷无奈地点点头:“那怎么办?”
郑小俊沉思片刻,道:“等下一次维持会和伪商会开会,你借机告诉蕉爷。”
“太久了。”
“久,也得等,不能贸然行事。你手里牵着两条人命,万不可暴露了王莹、白如霜。那五个神棍都盯着你呢,新学徒里是不是有眼线,我们也不知道,万事谨慎!”
陈三爷思忖片刻,眼睛一亮:“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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