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前，火光烛天。
士兵们都挤在甬道前后，为首的军官骑着高头大马，望着渐渐逼近的轿子，立刻将眉一横，招呼着部下将四面合围，大喝道：“带得谁人？报上名来！”
抬轿的二人连忙拱手禀道：“是叶廷龙叶大人！”
“好，老爷就是等着他的！”军官嗖地拔出剑来，“跪下听旨！”
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小卒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将军，葛大人还未前来，要不要再等片刻？”
“等什么？”军官撇嘴，“如今正是我们独立大功的好时候！”于是转头冲着轿子：“速速接旨！”
董晟听说葛明为不在，这里并无相识的人，便放心答道：“臣听旨。”
军官取了诏书，当众读道：“叶永甲欺君误国，罪行昭然，即日逐出京师，永不录用，钦此！”
董晟听了，只怕他们动作迟疑，一心要激起他们的怒火，就带着埋怨的口气说：“本官身为国家重臣，应该有看一看圣旨的权利吧？将军不妨将它拿来，由本官辨析真假。”
军官圆睁着眼道：“放肆！你这厮已被革职，与平头草民无异，少在这儿蹬鼻子上脸！”
董晟冷笑：“将军只敢和我隔着帘布说话，似乎心里有鬼。圣旨不会是您伪造的吧？”
军官大怒，举起剑，喝众部下道：“你们怎么还干看着？赶紧按照咱们的计划，将他押出京城，给他点颜色瞧瞧！”众兵丁不由分说，直抬起轿子往城门口去，董晟在路上骂声不止。
待离了京城一里地，军官命将轿子拖入一个土围子里，队伍这才停下，他便拿刀拨开帘子，用阴冷的口气说：“叶大人，到地方了，请出来吧。”
夜色下的宝剑凛凛发光，董晟却毫无惧意，不紧不慢地掸掸袖子，探身出轿，向两旁扫了几眼，突然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军官不敢动手了，小心打量着他。
董晟用力一拍胸膛，怒目以对：“你等睁开狗眼看看，本官是兵部主事董从明！你等被我诓骗至此，叶大人已是逃脱险境了！如今既报答恩公，董某不过殉道而已！”
“你！”
军官难忍火气，就要挥剑砍去，却被兵丁们强行拉开，劝道：“将军莫要冲动！叶永甲跑了，杀他能有什么用！”
军官无可奈何，恨恨地将剑插在地上：“把那厮给捆起来……随我回宫！”
在董晟之后，叶永甲也被带到了东门。抬轿的兵丁本想着就此交了差，好回营房安心休息；不料抬头一望，全傻了眼——四面空荡荡地，连一个人都没有。
叶永甲见轿子停下，心悬起来，问：“为何不走了？”
几人面面厮觑，嘀咕道：“恐怕是哪里出事了，与其在这儿干等，不如就带着他见皇上去，反正咱们背不了这个锅。”说罢，仍旧抬起来走；叶永甲感觉又颠簸起来，低低喘出一口大气。
“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过湘人在葛明为身前急躁地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指着他叱骂。
“小声点儿嘛，这毕竟是寝宫旁边的厢房，”宿宗善瞅了他一眼，和缓地说，“让无关的人听见，就不好喽。”
“我也不愿同他吵，”湘人将脚踩在椅子上，“但他办的事真是一塌糊涂！连东门都不肯去，光坐在御史台喝闲茶……我看杀了也不怨！”
葛明为自知理亏，便闷着头说：“过大人，我本以为董晟是弃暗投明的君子，想让他一人收了这件大功，故而未去；哪知是在耍阴谋诡计！我这就把他的罪证交给大理寺，一定要使此贼碎尸万段！”
“你这腐儒整日就知道辨说什么君子、小人，”湘人听了，更加咬牙切齿，“却是百无一用！若不是为了装潢我清流的门面，陈大人早把你赶出朝廷了！”
万和顺、葛明为两个吓了一跳，忙帮着调解了几句，扯着湘人走了，只剩明为一人在此。
葛明为被大骂这一通，竟不恼怒，也不失落，反倒是陷入了迷茫，愣了一阵。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葛学士，不跟陈某去见皇上吗？”
“陈尚书！”
葛明为回过神来，看他时，如同看一尊金光熠熠的雕像，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怎么，葛公可是因放走了叶永甲，所以郁郁不乐？”
“那您觉得，葛某向来所行之道，是否错了？事到如今，我真不知何者为对，何者为错了……”
陈同袍道：“学士何必有这样的念头？孟子有云：‘不得志，独行其道’，大人只要坚持心中所求，不畏浮言，不改风度，所行之事自然就是真理。虽然屡屡碰壁于当世，但定可名垂青史。”
葛明为奉他的话为纶音，比圣旨还听得真切，当即热泪盈眶，深深作揖：“大人果真是当世圣人，明为受教！”
叶永甲跪在寝宫的中央，稍稍抬眼，皇帝仍旧坐在最高的殿陛之上，遮着销金的纱帐，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太子这回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他的脸庞泛起了难看的暗黄色，双眼昏昏无神，显然又把酗酒的旧毛病捡回来了。
“现在陈、葛二卿均已到场，朕就问问你：万羽之当年施行新政，是否受你的直接指使？”
叶永甲奏道：“不瞒陛下，这些事我都是亲自安排。但微臣仍认为……这不是祸国殃民的弊政。”
“够了！”太子的喊声杀气腾腾，“父皇已经用朱批否了你们的新政了，过几日万羽之就要开刀问斩，你还敢如此放肆！”
叶永甲猛一叩头，咬着牙说：“陛下，不论您圣裁如何，臣也下定决心维护新政到最后一刻！它不仅是臣一人制定的，而是蔡侍郎、崔和巽、万主事等人毕生的心血，臣不愿反过来捅他们一刀，更不想寒了后世革新者的心……望您以及在场的诸位谅解。”
“如果否认新政能保你无事呢？”皇帝问。
“会是一样的选择。”叶永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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