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泽殿，皇宫东南角一座不起眼的小建筑，这里是内阁的办公场所。
吕经纶独自一人在殿内办公，里屋还有一个独立的空间，那里正有一个老人酣睡其中，乃是当朝首辅秦安。
吕经纶自从黑风山一事扬名京城以后，由于其以忠事君，以义待人得到了很多高官的赏识，尤其是首辅秦安，作为大乾朝仅有的三名鸿儒，他所精研的儒家义理正是忠孝节义。
吕经纶被他收为入室弟子，同时越级提拔，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的检讨，这一职位往往都是授予新晋进士的，不过秦首辅的决定自然是没有人敢反对的。
吕经纶学识丰富，做事严谨有原则同时又不失圆滑，秦首辅非常器重这个弟子，就连一些不重要的地方公文都让他代为拟票批注。
今日，吕经纶就收到一封从宁州转发过来的公文，上面大致意思是在淮阳府的下面有个临江镇，原先是临江县。
那里有个靖夜司的校尉名叫吴青山，此人有勾结妖鬼的嫌疑，宁州千户马凯光前往调查居然被其残害，手段残暴，性质恶劣，害群之马，破坏朝廷在百姓心中形象。
督察院东南巡察御使奏请朝廷，建议以这次事件为契机，对靖夜司系统展开督查，清除潜在的牛鬼蛇神，对靖夜司系统正本清源。
这是一封明显想插手靖夜司内部事务的奏请，御史老爷们对于靖夜司发生的这桩惨案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却对靖夜司的查账表现出浓浓的兴趣。
吕经纶确认了一下来信的日期以及落款，稍稍思考了片刻，之后抬头看了看里屋的门帘，那里秦阁老的微鼾声正有节奏的响起。
“着即清查靖夜司近五年账目亏空、冤假错案以及欺压良善之事，范围不宜扩大，暂定宁州即可，本案意义重大，需对当事人严加保护，必要时督察院应予以指导。”吕经纶满意的看着自己写下的话，然后将其投入框中。
这句话写的十分的有技巧，借着这件事情打击了文官们向来没有好感的靖夜司那帮人。
冲锋陷阵的是那些精力旺盛的御使们，但是打击范围又没有扩大，仅限于宁州，同时也变相的保护了吴青山。
至于最后那句督察院介入的话只是惯用的格式而已，督察院才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信即使秦首辅也挑不出毛病来。
果然，等秦安睡醒了之后，他随意翻了一下吕经纶写好的十几份公文批注，笑盈盈的微微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吾师可是有所教诲，学生定当知错而改。”当吕经纶看到秦安的目光正好停留在吴青山的那封奏折上时，他心中一揪，心想是不是自己写的有点露骨了。
“子玉的批注尺度拿捏的正是火候，处置也不无不妥，未来未必不能入阁拜相。”秦安将书信放在手心轻轻拍打。
吕经纶把头低下，做出一副恭顺模样，他知道，秦安肯定还有话要说。
“子玉对日前户部奏报的国库亏空一事有何见解。”秦安问。
“诸位老太师在上，轮不到经纶这个小子置喙，但请老师吩咐，学生必定肝脑涂地报效朝廷。”吕经纶慷慨激昂。
“让你说就说，你是我的学生，忠孝节义乃是我们的义理所在，只要有利于皇上，有利于君父的事情，但讲无妨。”秦安听到这里似乎有点不高兴。
“那学生就有一说一了。”吕经纶知道秦安的脾气，于是清了清嗓子，准备长篇大论。
“户部亏空首要原因在于年年用兵，北方战事几乎耗去了我大乾近五成的税赋，此乃外患；次要原因在于朝内的贪官污吏尸位素餐之辈失政地方、妖魔鬼怪欺压百姓，加上饥荒洪水，天灾人祸叠加之下，百姓流离失所，税赋自然大减，此乃内忧。这内忧外患之下，我大乾自然国库空虚，实力衰退也将是必然。”吕经纶一口气说完，脸上露出沉痛之色。
这倒不是他装出来的，他是一个有理想抱负的书生，也确实每每看到百姓生活困顿，心中隐忧。
“子玉说的好，我朝有你这样的贤明之士，何愁不兴，儒家有你这样的学子何愁天下不定，那你再说说，为今之计，该如何作为？”秦安频频点头。
“为今之计，自当......”吕经纶又是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就像是那些科举考试的范文一样，这个话题他可以滔滔不绝的连说三天。
“你呀，你呀，刚说你是真聪明，我看你是假糊涂。”秦安打断了吕经纶的话，同时将手中的奏折放到吕经纶的案前。
“答案都已经被你给出来了，还说那么多无用的话，眼前不就是个整顿吏治的好办法么。”
秦安说完，从腰间取下自家印鉴，在这封奏折上按了下去，说明这封奏折是秦安亲自过问并批注的，他会持续关注此事的结果。
吕经纶也呆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本来只是想着拉吴青山一把，把火烧到宁州靖夜司自己身上去，这样吴青山的压力肯定就会大减。
有了那帮饿狼一样的御使缠着宁州靖夜司，左不凡别说闭关了，他哪怕正在生孩子也得先塞回去，先应付了御使再说。
这样一来吴青山的压力必然大减，而且在御史查案期间，吴青山也是绝对安全的，相信自己到时候再从中斡旋一二，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如今秦安的行为吕经纶也是大概能猜到的，他肯定是想要对靖夜司系统动手了。
靖夜司的职责是打击天下妖鬼，当初为了节约开支，朝廷中央断了靖夜司的俸禄，将其开支权限下放到了地方府衙。
地方上那是谁的天下？豪门、权贵和三教九流江湖势力的天下，很多时候地方府衙说了都不算。
本以为靖夜司下放会减轻朝廷负担，同时也能协助官府打击地方势力，却不知靖夜司反而迅速的被各种各样的势力拉下了水。
如今各地的靖夜司，闭门养老不问世事的有之，巧取豪夺养鬼自重的有之，更多的则是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捞取好处，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彻底了失去了控制，成为了吕经纶所说的内患之一。
“这天，又要变了!”窗外一阵秋雨打来，吕经纶裹紧了身上的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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