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孟在当时的地位不过是供帝王取乐调笑的小丑、弄臣。但在司马迁笔下,他不仅具有心灵美的内在品质,而且有勇气,其胆识竟足以玩国君于殿廷之上。他入谏楚王,完全出以调笑戏弄。他深深懂得逻辑辩论中的“归谬法”。刚入殿门,先“仰天大哭”,举止异乎寻常,投庄王之所好;然后建议庄王以人君之礼葬马,并随口凑出一幅盛大的葬马图来,最后才点出“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这时庄王才略有所悟,问优孟“为之奈何”,那语态就像梦中醒来,张皇无措,更显得颟顸。优孟答辞,诙谐有趣。他主张用灶为马的外椁,用大铜锅为内棺,用姜米为调料,用香料解腥膻,用米饭为祭奠之物,用火光为衣,把这匹高贵的死马埋葬在人的肠肚之中。这段答词,随口打趣,语妙如珠,幽默调笑,就像今天说相声一样,可谓辩才无碍,寓庄于谐,说得楚庄王赶紧把死马交给厨师,生怕这丑事张扬出去。
第二件事是为楚庄王的故相孙叔敖之子请封地。他装扮成这位故相去见庄王,竟然以假乱真,愚昧寡恩的庄王以为死人复生,欲以为相。优孟对答庄王的那段歌辞,连用“贪吏安可为也”,“廉吏安可为也”,“楚相……不足为也”,笑语中夹着辛酸,仿佛当斯之世,为楚之臣,人人无所适从。语调诙谐,意极沉痛,借古人歌笑,发愤世嫉俗之悲心。
司马迁的《史记》,不仅记帝王将相的历史,也写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集中见于“游侠”“刺客”“滑稽”三传,散见于《魏公子列传》等文字中。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虽地位卑微,而心灵优美,其行为智勇,胜过许许多多大人物。这自有史家之深意,文学家的深心。即以这一节包含在《滑稽列传》中的《优孟传》而言,讽刺的意味便十分深远。孔子“伤人乎不问马”,楚庄王却贵马而贱人,岂非鲜明对照?联系到《史记》另一篇《大宛列传》,汉武帝为了夺大宛所产的名马,不惜数年征战,把几万士卒投入扩大边境的战争。其中死病者该有多少?这不是又一个“贱人贵马”的楚庄王吗?千古昏君,岂止一庄王而已!庄王不过是一位经过漫画手法夸张突出的典型。宋人吕祖谦说:“太史公之书法,岂拘儒曲士所能通其说乎?其旨意之深邃,寄兴之悠长,微而显,绝而续,正而变,文见于此,而起意于彼,若有鱼龙之变化,不可得而踪迹者矣。”(《大事记》)说的不正是这种借古讽今、一石数鸟的讽刺艺术么?
《优孟传》极富喜剧情调。优孟调笑戏弄,幽默诙谐,宛然像位喜剧大师。他的言谈既可笑,又深刻,在笑语中揭露世情,在喜剧中寓悲世之意,让读者在笑声中深思。喜剧,本来就是把丑恶的东西撕毁给人看。不作正面的批判,而出以诙谐幽默,把真理寄寓在笑闹之中,令人联想起《庄子》所说的“举世皆溷浊,不得与庄语”的名言。司马迁父子的思想倾向黄老。他写优孟,写其他滑稽者流,从思想、艺术角度看,都可以见出《庄子》的影响。楚庄王二事,迹近“谬悠”,情属“荒诞”。优孟之为人,以嘻笑为怒骂,正言若反。《庄子》一书,以浪漫主义手法反映现实;司马迁的《优孟传》,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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