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祖上便迁居明州，甚至数代不曾迁徙，徽宗陛下为此还赐下史诏大人‘八行高士’之名号，想必将来老大人若是致仕，必定也能获得陛下封赏与恩宠吧。”
阮梁的话让史浩神色变了变，这话当然不仅仅是夸赞，也是一种提醒。
现在他史浩如果退缩了的话，待到致仕归乡，会受到族中的礼待和欢迎么？族中那些人可不会管他史浩如何，只会想因为他史浩，使得族中利益锐减，只知道每个月分的份额少了，其他的他们并不在意。
那么，是皇帝的一个封赏重要，还是致仕之后被阖族之人敌视、戳脊梁骨重要？
都说忠孝难以两全，实际上，如果想要做一个纯粹的好官，家族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同样难以两全，现在他若是在乎家族，就必须要站在赵昚的对立面。
史浩缓缓的吃了一口茶，沉思良久而后问道，“阮大人前来，代表的不仅是自己吧？而且，阮大人总不会是前来跟我这个老家伙闲聊的。”
阮梁笑了笑，“老大人睿智。”
“现今陛下太过固执了，不顾及百姓、百官之虑，竟是要强行迁都，这对于朝廷来说并非一件好事。而我等身为大宋之臣子，自然不能任由陛下如此执拗，为此，哪怕会引来陛下的厌恶也在所不惜。毕竟，青史一册不在意，可谁又不想让朝野上下尽皆和睦呢？”
“而且，现在这迁都之事已经传扬开来，按照兵部得到的地方奏报，这数月间，竟是有六七座州府发生民变之事，甚至，有的民变到现在依旧没有被镇压，很显然，陛下想要迁都，会引来亿兆百姓的反对。晚辈只是有些担忧，若是陛下执意下去，会酿成更大的变故。”
“啪！”史浩闻之色变，手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无耻之尤，尔等放肆！”
“尔等蛊惑百姓之乱，以此要挟朝廷，良心何在、忠义何在！尔等如此不择手段，本相当禀名陛下，严查其幕后之人，待到查明，尔等将是夷三族之大罪！”
面对史浩的斥责，阮梁却是并不在意，反而轻轻笑了笑，“老大人何出此言，难不成，老大人以为那些民变是晚辈等人蛊惑起来的？若如此，那晚辈可是有些冤枉了。晚辈对陛下与朝廷的忠心虽然比不得老大人，可却也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何会有那等叛逆之心。”
“哼，这等事情，尔等瞒得过他人，难道也瞒得过老夫么？”史浩冷笑。
阮梁摆摆手，“老大人身为朝堂第一人，还是陛下肱骨，当言谈有据，否则若是人人如同老大人这般信口开河，朝堂岂不是要乱了。”
史浩冷笑着却是并不开口，不过，他心中却清楚，这种事情如何能找得到证据？这些集中爆发的地方性民变，定然是各地的大族蛊惑或者支持的，否则，你真的以为几个百姓脑子一热就造反了？这是诛九族的死罪，百姓虽然愚钝可也不是傻子。
而且，那些地方大族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难。
在一般情况下，百姓只要能够吃得上饭，还没有达到饿死的地步，就不会选择去造反。但是，想要让百姓饿死，对于地方官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甚至，都不需要遇到什么灾荒，只需要衙门多收几次税就够了。就说当年沈堂在沈家村的时候，几百文钱就能掏空一个家的家底儿，若是再来两次，百姓能不被饿死？
就说当年沈堂所遇到的婺州水患，沈堂遇到的灾民也不过是数万而已，可整个婺州有多少灾民？
当时情况还算比较稳定，可如果有人在其中蛊惑一番，再有地方官稍微松松手，弄出一个民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这样的事，能找到什么幕后之人？
实际上，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这些事情属于公开的秘密，让他怎么去跟赵昚讲述？一旦讲了，他就是所有人的敌人，不要说是他自己，就算是他阖族都会被其他大族排斥甚至打压。
“老大人，其实这些所谓的民乱，也并非是坏事。咱们常言要为百姓做主，现如今百姓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站出来，我们朝堂之上的这些文武难道要坐视不理么？现今，陛下坐镇江南这江南之地都能乱成一团，若是陛下现在选择迁都开封，那江南将闹出多大的动静？”
“等到那时候在后悔，可就都晚了。”
“并且，老大人也知晓，之前的民变，朝廷也尽皆调遣了兵马前往镇压，可结果如何？”
提到这一点，史浩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实际上，最近发生的民变虽然有好几次，可规模并不算大，不要说席卷什么州府，大多数也只是盘踞一郡一县而已，乱民的数量，多的上万，少的也只有数百上千人而已，可饶是如此，那些派出去镇压的地方兵马的表现，简直让史浩目瞪口呆。
原本，在他想来，这种小型民乱想要平定，还不是易如反掌么？可是，数千甚至数万的地方兵马，面对数量远不如自己的乱民，竟然不是对手？
要知道，那些乱民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大多数都是农具、木棍之类，有把刀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除了武器之外，甲胄、战马之类的更是寥寥无几，而地方军的各种配置，再怎么也比这些乱民强得多，按理说这样的对战，就是不公平的大人打小孩，可真正打起来，有的地方军竟然不是百姓的对手……
是这些百姓太强了还是这些地方军太废物？
这样的结果，也让史浩反应过来，现在大宋所谓的能征善战，是有特指的。
整个大宋，也只有沈堂麾下的那些兵马，配的上这个词，除此之外，和沈堂有关系的部分地方军，也有一定的战力，张浚手中的利州军也算是精兵悍将，可除了这些兵马，其他的兵马与之前比起来根本没什么变化，还是一群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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