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怀疑这地方的空气是否真能和外界流通,可是很难靠他自己判断这一点。自从坐上升降装置以后,他的感知就随着深度增加而起着微妙的变化。这变化并不真切地影响什么,只是使人产生轻度的认知混淆:井底的空气既干又湿,环境温度时而清凉时而温热,连他自己发出的脚步声都骤响骤轻;在这晦暝无光的幽井底部,一切知觉都变得暧昧混沌,全在似有若无之间,而不受压力困扰的测量设备则纷纷失灵,不足以提供客观可靠的证据。来至此地就仿佛落入了不知何人做的一场噩梦,一个动荡而短暂的空灵之境。这究竟是某种真实的超自然力量在作祟?又或者只是幽暗与孤独营造出的错觉?即便他如今已成为怪诞的一员,这问题依旧没有答案。他周围的一切都亦实亦虚,既不允许验真,也不能够证伪。
到了这时,他必须承认李理提出的那个黑暗童话理论很有点意思:如果一个人生前知道得很少,没理由在死后还魂时就能立刻变得无所不知,因此《旅伴》在本质上完全可能是个恶魔附身的悲剧故事。而同样的道理,成为影子也并未使他水到渠成地通晓一切神秘知识,充其量只是多了种另类的感觉,没准可以管它叫“影觉”什么的。
这种感觉,由于没有专属的器官可以凭依,只能硬挤在他现有的感官里,就像非要用手机上的模拟器来玩电脑游戏。随着时日渐长,他的正常感官很可能会因为长期受挤占而产生紊乱,难以再正确区分常规信息与影子传递的信息。他可以通过自我重置来校正这种紊乱,但……这种办法不会一直有效。至少在冯刍星吐露的案例里,没有受试者能长期不受影响,想走捷径难免会有代价。更令人讨厌的是,真正的受血者在这点上却普遍不受影响,他们似乎另有办法解决这种危害——冯刍星居然想用这点来证明他不可能搞得定周温行。罗彬瀚认为这小子真是个应试教育的典型受害者。
他贴着井壁走了大约五百步,又回到了最开始他丢下纸页的位置。这时他的心口砰砰直跳,呼吸急促,眼角余光里总像能看见一丝丝发亮的色彩。然而当他把脸转过去时,所见的唯有周围十几米内光滑如假象的地面,以及更远处浓如汁液的黑暗。他知道这些幻觉并不是恐惧或压力导致的,因为他一点也没有这类情绪。黑暗对现在的他来说很舒适,就像鬼魂逛坟地那样宾至如归。他正准备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做最后检查,一声轻微而濡湿的拍打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那声音非常真实,源头指向井底的中央区域,一点也不像是幻听。
罗彬瀚让影子拖着行李箱,悄无声息地朝那个方向走去。冯刍星不能完全掌握牵引井如今的情况,他提供的情报本质上是仅供参考,没准就漏了点要紧事,更别说李理很可能会跟他耍花招。没准她也想要玩一手绝境翻盘,要在牵引井里给他埋伏个惊喜。想到这儿他不禁有点迟疑——难道李理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是她觉得自己肯定能找到冯刍星?他已经把时间拖到这么晚了,李理没理由再继续冒险。她一定得保住冯刍星的命才行。
拍打声又响了两次。这回的声音清楚明确,毫无疑问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发出来的。罗彬瀚更加隐秘地潜近声源,直到视野尽头的黑暗里浮现出三个箱子形状的物体。这三个正方体被并排摆放在地面上,彼此互不接触,单个尺寸只比家用垃圾桶稍大一圈,内部绝对无法容纳成年人,至多是中小型的动物或机械。他绕着那三个正方体容器走了一圈,没发现周围还有别的埋伏。
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假装走开,又是几声动静从最中间的容器里传来。这次的拍打声明显小了许多,似乎里头的东西已经察觉到他在附近,并且不大确信他是否无害。
罗彬瀚走向那个发出声响的箱子。无论李理在搞什么鬼,他不能把一个活物留在这个最终战场上,以免在牵引井启动后引发变故。他接过影子递来的弯刀,将它反握着藏在身后,一步步挪到箱子旁边。当他终于发现中间的箱子顶部有许多透明的玻璃观察孔,而观察孔后的生物正紧张地在箱中蠕动时,他有点惊愕地放下了弯刀。
“米菲?”他试探着问。箱内传来轻拍声作为回应。罗彬瀚把弯刀丢回影子里,蹲下来研究箱盖。在箱体边缘有个结构简单的机械锁,只需要从外侧拔掉两根交叉的固定栓,这个困住米菲的狭小牢笼便轻松打开了。
米菲战战兢兢地从里头溜了出来。它先是像一汪软泥摊平在地上,接着似乎是对周围的环境感到不安,于是便向罗彬瀚蹲着的地方靠拢,把自己隐藏在他的膝盖底下。罗彬瀚用手指轻轻点着它濡湿软滑的表面。“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张丝状口从它的身体侧边伸了出来,声音细若游丝,仿佛害怕惊动了周遭的黑暗。“她让我来的。”它分外小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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