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重这个词有两层意思,前面一个字是信任,后面一个字是重用。
少年点点头,颇有几分考教意味地问道:“贾兄来京都,是想谋个前程?可惜,司天监现在的处境你应该心里清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贾康年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手帕,捂着嘴咳嗽两声,第一句话就让陈无双收起了轻视,“烦请公子以神识隔绝车厢内外动静,京都是鱼龙混杂之地,行事说话都谨慎些才好。”
陈无双登时一愣,他所修的殊异功法抱朴诀鲜为人知,除了墨莉、沈辞云等身边亲近之人,没有人知道他在成就三境修为时就已经将灵识完全凝实为神识,而明显没有任何修为在身的贾康年却一口道破“神识”二字,这就由不得他不惊讶了,不禁对贾康年接下来要说的话极有兴趣,散出神识笼住车厢之后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贾康年拿手帕擦了擦嘴角,淡然道:“贾某此来,不是想为自己谋前程,而是想为公子谋前程。”
陈无双嘿声一笑,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他以往在京都里没少见,其实读书人和江湖上随处可见的散修游侠都一样,想着把自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本事卖个好价钱,毛遂自荐的人多半会在初次跟主家会面时故作惊人之语,常见的伎俩罢了,“哦?那贾兄或许找错人了,公子爷不想要前程,就图个活得痛快。”
似乎早猜到会是这般局面,张正言刚想摇着折扇看好戏,又想起来陈无双抢他折扇的那一幕,下意识就把合上扇子收进袖里,环抱着双手笑而不语。
脸皮看似极薄的贾康年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道:“司天监眼下确实没有太好的破局法子出奇制胜,能豁出去脸皮的话,骂街倒是一步出人意料的好棋,由此可见,公子所图并不单单只是图个痛快。与人比剑、下棋乃至骂街,都有个先下手为强的讲究,但公子已经比宫里那位慢了一步先手,只怕没等站出来骂街,就先让人泼了一头脏水。”
陈无双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贾康年目视着少年空洞死寂的双眼,直言不讳道:“贾某所说的那一盆脏水,不是指陛下钦点公子为新科探花郎,敢在京都混迹的读书人里没有傻瓜,明眼人都知道,公子作为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压根就不稀罕这么个华而不实的名号,也绝对不会入朝为官,那些因此而骂公子的人无非是受了身后他人指派,想着借此求个晋身捷径罢了,否则哪怕司天监目前是个空架子,谁敢无缘无故就去招惹?”
陈无双默然点头,树死不倒架,即便玉龙卫都跟随陈伯庸去了北境,并不代表坐镇司天监的陈叔愚就彻底没了消息来源,京都的暗流汹涌极少有能瞒过陈家三爷慧眼如炬的,杨公刚才
说的话没有错处,修士有正邪之分,读书人自然也有忠奸善恶之别,以前看不起读书人是因为陈无双以往遇到的都是在流香江或者赌坊里,流连于这种乌烟瘴气花红柳绿的能有几个好鸟?
挟北境斩杀妖族逼退阎罗殿大学士之威回京的陈无双,从动身那一刻起,就没打算惯着京都这帮有口奶吃就是娘的毫无风骨可言的儒家败类,先礼后兵的兵字多半就应在这些人身上,景祯皇帝和朝堂不想听他讲道理讲规矩,总得杀几只鸡给猴看才好,骂街之前,先要见血才有气势。
但骂街这种事确实如同贾康年所说,重在一个先声夺人。
陈无双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肃然拱手道:“贾兄定有教我,无双愿闻其详。”
贾康年摆摆手,轻声道:“公子在岳阳城时,曾在康乐侯爷府上见过楚州都督黄大千父女,巡抚大人派去探听那场谈话的人,并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当时贾某以为是事不凑巧,后来才咂摸出几分味道来,想必公子那时候已经发觉隔墙有耳,将计就计故布疑阵了。”
少年嗯了一声,那日夜里吃蛇羹的时候,康乐侯猜到会有人来偷听,他凝神静气才发觉确实有个手段玄妙的不速之客,就潜伏在小侯爷西苑的一棵梧桐树上藏身,若不是他神识不逊色于五境高人还真难以察觉,时间太过仓促,将计就计假装不知是真的,至于故布疑阵就远远谈不上了。
“这一步棋只能说勉强看得过去,不算妙手,真正的妙手是公子离开岳阳城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件事传得很是隐秘,不该知道的人半个字都没听说,该知道的人一个都没落下,说公子见色起意,把大都督的爱女黄婉宁给煮成了床榻上一碗熟饭,且吃干抹净了连个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给,随后原本不想把闺女许配给巡抚家二公子的大都督,一连几日上赶着要倒贴嫁妆将婉宁小姐送给那位二公子做偏房,巡抚大人都没答应,这些事情在贾某到京都之前,大都督已经写了折子送进宫里。无双公子是堂堂男儿,行事可以不拘小节但不可名声如此污损,这盆子脏水不出意外,明天就会泼到你头上,公子打算如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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